五樓那個膝蓋痛的阿桑,有嚴重的家庭問題。
話說從頭,我們就叫她「膝蓋桑」—反正她自己或是鄰居都不在意名字,見面第一句話不是「恭喜恭喜」而是「膝蓋膝蓋」。
她家本來人口簡單,老夫妻加上成年未婚的一兒一女,幾年前又加了一口,是條狗。
這幾年忽然貓狗的社會地位提升起來,「毛小孩長、毛小孩短」叫得親熱,整個社會變得毛茸茸,而且基於愛心要認養流浪貓犬。
有一天,膝蓋桑女兒的愛心指數破表,沒經過家庭會議帶回一條被棄的柴犬,毛色褐黃摻咖啡黑加一點奶泡白,是柴犬中姿色較差的母狗,結過紮,皮膚病剛好。大家都同情牠的遭遇,一點也不在乎牠的外貌,只有膝蓋桑發表缺乏愛心的言論,說:「看外表就知道會有這種遭遇。」其他三人同時瞪她,好像她是異類。
沒人知道狗的名字,牠自己也不會講。給個新名字等於幫牠改運,命名過程很慎重,只差沒給祖先上香稟報。本來要叫「拿鐵」,恰巧那天膝蓋桑買了陽明山桶柑,而且是經過銹蟎咬過、果皮像火燒的「火燒柑」,大家覺得那狗的毛色很像,基於強烈的本土意識,無異議通過叫牠「桶柑」。江湖上有個說法,四口加一犬,成「器」,大吉大利—這個聽聽就好,照這麼說,一人養犬叫「吠」,兩人養犬豈不是要「哭」了—不過,什麼好道理落到膝蓋桑家都會「走鐘」,「器」音還在,變成「氣」、「棄」、「泣」。
怎麼會這樣?
膝蓋桑不喜歡狗,她是這個家唯一反對養狗的,卻變成唯一照顧狗的人,餵食、洗澡、管教,都歸她。當然,她的照顧法要是說出來恐怕會招來愛狗人士批評;她把狗當人養,不,當豬養,甚至把老伴喝剩的亞培安素、桂格養氣人參倒給牠吃。桶柑腸胃出問題,女兒粗聲粗氣地問:
「媽,妳給牠亂吃什麼?」
膝蓋桑口氣也好不到哪兒,說:「沒有啊!我人都快顧不動了還顧狗?」
老伴跟膝蓋桑處得不算好,老夫老妻吵的都是老掉牙的事,但他跟桶柑處得不錯,右手不是拿放大鏡看報紙就是摸順桶柑的毛,早晚各一次帶牠散步,幫牠撿大便,一面走一面抽菸,狀甚悠閒,對牠講話輕聲細語,簡直把桶柑當小三。這些,膝蓋桑都看到眼裡。
桶柑不聽話時,膝蓋桑曾拿拖鞋打牠,這事露了餡,有一次,女兒見到一隻大蟑螂,拔下拖鞋舉得高高地,一旁的桶柑竟出現驚恐表情,躲到餐桌底下。女兒雖不照顧桶柑,卻能跟牠心心相印,當下猜到桶柑受到不合理的對待,高聲質問:
「妳是不是打牠?妳打牠對不對!超級沒愛心。」一把抱起桶柑進自己房間,門重重地甩上。
膝蓋桑回嗆:「妳去告我家暴呀!」
說到兩個子女,膝蓋桑如果是個編劇大概可以編出十集劇情,但因為他們家都是大嗓門,等於直播,左鄰右居即時掌握劇情,不耐聽重播,總沒能讓她暢所欲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