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實現自己提出的「中國夢」,習近平希望將中國幾十個少數民族融合進單一民族身份。
這個激進的文化同化計劃在政府文件和官員談話中被稱為「民族交融」。在中國西北部的新疆地區,這場行動已經發展到了極致,當地的少數民族遭遇了二戰以來最大規模的拘押。同時這場行動已經開始向其他多民族地區擴張、增強。
本文為風傳媒與華爾街日報正式合作授權轉載。欲看更多華爾街日報全文報導,請訂閱特別版華爾街日報VVIP方案,本方案僅風傳媒讀者專屬,以低於原價3折以下之全球最優惠價,即可無限暢讀中英日文全版本之華爾街日報全部內容。
在內蒙古,一項計劃擴大了普通話教學和強制使用全國統一教材代替當地教材,引發了抗議和罷課,那些表達反對的學生和家長擔心蒙古語瀕臨遭受抹殺。
這場同化行動有賴於為監視和控制民眾而建立的安全基礎設施。包括在少數民族聚居地鋪設高科技治安監控設備——這種策略已經在新疆用於持續監控突厥裔穆斯林。當地政府表示,這種策略是維護當地安全的必要舉措。
這些手段現在已經向東擴大到了西南部的廣西等較為平靜的地區。廣西是中國人口最多的少數民族壯族聚居地,壯族人篤信萬物有靈,近年來基本上沒有出現過民族衝突。
在控制已經很嚴格的西藏,當地政府新啟動了一項針對農村藏民的「軍旅式」職業培訓計劃,並通過了新規範以在當地宣傳民族團結和愛國主義。先前不曾見諸媒體報導的政府文件顯示,中國安全部門正嘗試安裝最先進的監控和預警系統,該系統可以預測「重點人員」的活動。
負責民族政策的中共機構中央統戰部未回應採訪請求。
中國有55個官方承認的少數民族,幾十年來,執政黨共產黨認為,這些少數民族會逐漸融入國家的主流漢族文化。
在習近平治下,共產黨對這種模式失去了耐心。習近平是中國幾十年來最強勢的領導人,他的目標是把中國建設成一個在經濟和技術上佔據主導地位的強國,可以與中國過去的偉大王朝比肩。他那有著民族主義色彩的「中國夢」,建立在14億中國人擁有共同身份的觀念上。
習近平去年在某次政府民族政策會議上稱,「實現中華民族偉大復興的中國夢,就要以鑄牢中華民族共同體意識為主線。」
中國已經是世界上民族最單一的國家之一,漢族人口佔全國總人口的90%以上。中國還有數以百萬計的人口來自傳統遊牧民族藏族和蒙古族、突厥裔穆斯林,以及與東南亞有著文化聯繫的民族與其他民族。這些民族有各自的語言、信仰和習俗。
中國最大的幾個少數民族,以及那些在文化上與漢族最疏遠的少數民族,生活在中國資源豐富的邊境地區。在歷史上,這些地區時而會脫離中國漢族的控制。就像已對香港採取更強硬的立場一樣,習近平認為,控制中國的少數民族地區是維護國家領土完整的核心。
本月稍早,習近平用一名漢族官員取代了負責民族事務的政府機構的蒙古族負責人。這是半個多世紀以來,首次任命非少數民族人士領導該機構。
澳洲拉籌伯大學(La Trobe University)專門研究中國民族政策的教授雷國俊(James Leibold)表示:「在習近平的領導下,中國夢是以漢族為中心的文化民族主義的夢想。」中國領導人認為「共產黨需要參與營造這種穩定和國家歸屬感」。
自治還是同化
1949年,毛澤東奉行列寧主義制度,政府對少數民族採取了不同的方針,當時的觀點認為,少數民族需要額外的空間和援助,才能克服經濟落後的狀況,並加入無產階級革命。
雖然共產黨始終保持最終的控制權,但毛澤東建立起了一個自治區、自治縣和自治鄉體系,讓少數民族人士在地方政府中擔任重要職位。許多人從國家投資中受益。少數民族還可以免於執行中國的獨生子女政策,並在中國極受重視的大學入學考試中獲得加分。
2008年至2009年期間,西藏和新疆首府發生了少數民族暴力騷亂,公眾輿論開始反對這種制度。這引發了關於少數民族優惠政策是否公平的討論,越來越多的漢族人認為西藏人和新疆維吾爾族人忘恩負義。
中國知名經濟學家胡鞍鋼和反恐研究者胡聯合順著這些不滿情緒,推動他們所謂的第二代民族政策,以主動方式消除民族差異。
胡鞍鋼與胡聯合(二人沒有親緣關係 )從美國「大熔爐」的想法中獲得了靈感,認為這個理念透過最大限度地減少文化分裂,創造共同的身份認同「有力地保持美國的國家統一、發展活力和社會秩序」。他們以蘇聯解體為例,把「民族交融」引申為國家安全問題。
其他部分人則認為,政府應該把重點放在抑止歧視、高壓治安和經濟剝削等方面上,他們稱這些是現象加劇了民族矛盾。
習近平起初對這些辯論保持沉默,至少在公開場合沒有發聲。但在2014年北京和西南城市昆明發生了有人員傷亡的恐怖攻擊後,習近平開始公開表達態度。警方認為這兩次攻擊事件是由新疆的維吾爾族分裂分子所為。在昆明攻擊事件發生後的某次政府民族事務會議上,習近平拒絕了廢除中國憲法中少數民族自治區制度的相關呼籲,但加倍強調了民族交融。
與會代表決心「把愛我中華的種子埋入每個孩子的心靈深處」。
清華大學經濟學家胡鞍鋼在一份書面回應中表示,與其他國家相比,「中國對少數民族和民族地區的政策都是最成功的。」
胡聯合沒有回應透過其所在單位統戰部提交的問題。
廣泛推行
這種政策轉向改變了新疆。自2016年底以來,當地政府設立了數千個新的警務站,安裝了價值數以十億美元計的先進監控設備,拆除了宗教場所,並建造了一個覆蓋整個地區的拘留營網絡,以前所未有的力道來監視和控制該地區的突厥裔穆斯林人口。
習近平還反駁了針對中共在新疆行動的批評,他在去年9月份一次會議上宣布,政府在該地區的方略「完全正確」。
上述做法的要素之一,眼下正被其他地區複製:設立小型 「便民警務站」,這種警務站可提供無線網路和緊急醫療等便民公共服務,同時也是監控資訊收集站,以及對安全威脅作出快速反應的站點。這些警務站並沒有被公開指為針對少數民族,不過,少數民族人口眾多的地方已成為最突出的警務站設立區。
在中國廣西壯族自治區首府南寧市,當地警方表示,政府部門在2019年設置了20多個 「警務工作服務站」(類似於新疆的警務站),並與該市的數位安全管理系統相連;當地警方將這些警務工作服務站稱為「反恐處突的橋頭堡」。
青海省格爾木市地處青藏高原,少數民族人口佔比超過30%,2019年該市建成並啟用了13個便民警務站,當地警方稱,這種工作方式的創新有助於維護社會和諧穩定。
中國西北部甘肅省約有1300萬穆斯林回族居民,據甘肅省會蘭州市委政法委表示,當地警務崗亭已升級成便民警務站,並為蘭州構成一張安全網絡,這些便民警務站配有該市巡特警機動隊(PTU)執勤小組;巡特警機動隊是專門反恐與處理突發事件的部隊。該委員會去年5月在網路發表文章稱:「小小警務站,築就大平安。」
上述三個城市近年來都沒有發生過恐怖攻擊或嚴重的民族暴力事件。
南寧、格爾木和蘭州市政府沒有回覆記者的採訪請求。
有跡象表明,中共正在加強西藏的民族融合力道。
根據學者、中國民族政策批評人士鄭國恩(Adrian Zenz)研究,自去年年初以來,地方官員已經讓50多萬藏族農牧民接受了職業培訓,以提高他們的普通話水準,轉變他們的「落後思想」。鄭國恩參照中國政府公開文件,在去年9月份發表一份報告,稱職業培訓計劃與新疆所執行的政策有著一系列相似之處,這種情形令人不安;該計劃會把剛接受培訓的工人送到西藏各地。
西藏地方政府去年1月份推出了一項條例,概述該自治區向「民族團結進步模範區」的轉變,條例要求將民族融合深入到藏族生活的各種層面,包括宗教教育和宗教活動。
去年11月公布的政府採購文件顯示,西藏公安廳與新疆安全部隊一起購買了新的監測和刑事調查系統升級設備,相關設備由方正國際軟體(北京)有限公司(Founder International Co.)提供。公開文件中沒有多少細節,但按照方正國際與其他地方公安廳簽過的安裝相同系統合約,該系統能夠在來自銀行帳戶、社交媒體和手機的數據中進行篩選,生成出目標對象的生活方式和社交圈面貌。
方正國際沒有回應採訪請求。
同月公布的採購文件顯示,西藏警方正在開發一個「重點人員」數據庫,作為全國性「掃黑除惡」打擊犯罪行動的一部分,人權活動人士表示,該行動已將該地區的異見人士列為目標。根據採購文件,政府有關部門希望將該數據庫與一個預測性監控系統搭配使用,「通過多種細粒度的圖形化報表展示,起到對黑惡犯罪、非法犯罪預警預測功能,為進行打擊研判提供了決策數據。」
西藏政府沒有回應採訪請求。
下一代
中國當局仍然頌揚這種表面的多元化,包括在重大政治集會場合,官方媒體會高度關注身著盛裝的少數民族代表。但位於巴黎的法國國立東方語言文化學院(National Institute for Oriental Languages and Civilizations)的維吾爾族社會學家迪麗努爾(Dilnur Reyhan)說,這種對文化差異的容忍只是表面上的。
她說,在習近平領導下,透過同化和挪用相結合,中國「正在創造一種新形式殖民身份」。
在部分情況下,強制同化措施引起了反抗,這在習近平治下是罕見的。
去年9月,熱帶島嶼省份海南省的官員試圖禁止回輝族的女孩在學校裡戴頭巾,這種做法引發了憤怒。回輝族是當地一個穆斯林少數民族,人口約1萬人。幾位回輝族人說,在激起民憤和罷課行動後,政府改變了做法。他們說,當地原本準備用社區捐款修建一座清真寺,但因為其圓頂和部分不符合中國建築特色的地方,清真寺的建設已經停工幾個月月。
去年8月,內蒙古地方政府宣布了推廣普通話授課以及逐步使用全國統一教材的計劃。據當地居民和蒙古族維權人士稱,該地區數以千計的學生因此罷課並走上街頭。
內蒙古和海南省政府均未回覆採訪要求。
在內蒙古東部的通遼市,居民稱,儘管引起抵觸,但新的教育政策依然實施了。通遼人口超過300萬,其中有大量蒙古族人口。
一位年輕母親說,該市的蒙古族人仍然對相關調整不滿,但無能為力。她說,這是政府的政策,我們怎麼反對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