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橋專文:文林回想錄─記金庸和我的朋友余英時

2021-02-05 05:5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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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研院士余英時寫陳寅恪,完全抓住「同入興亡煩惱夢,霜紅一枕已滄桑」的無奈。(資料照,宋小海攝)

中研院士余英時寫陳寅恪,完全抓住「同入興亡煩惱夢,霜紅一枕已滄桑」的無奈。(資料照,宋小海攝)

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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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海吳德鐸先生1986年給我寄來一篇談「干支」的文章,說宋朝的柴望遍搜諸史,發現自秦漢到五代,逢丙午、丁未的年分有21次,上下通1260年,災異變故,不可枚舉,因而編出一部書叫《丙丁龜鑑》。我那時候兼任社長辦公室主任一職,有空常常和金庸先生聊天。他看了那篇文章說,1966《明報月刊》創刊那年是丙午年,文化大革命全面發動,第2年是丁未年,文革開始進入高潮,香港那年發生大騷動。金庸說干支紀年只是一種數碼,不帶特殊意義,說逢丙午丁未之歲必有變故,按理說是說不通的。可是,金庸畢竟是金庸,勤學不倦,好奇心強,手邊沒有《丙丁龜鑑》一書,居然花了一個下午檢閱史書,查出丙午、丁未這2個年分的確發生過許多巨大的變亂,大地震、日蝕、大災荒不說,重大的政治變故起碼可以列出20條:

一、漢高祖12年大誅功臣,相國蕭何入獄,劉邦死,呂后執政,其後有諸呂之亂。

二、元平元年,昭帝死,繼位者昌邑王淫戲無度,霍光廢立。

三、東漢延熹9年,黨錮之禍,清流李膺等200餘人入獄,宦官曹節等當權。

四、唐神龍2年,韋后、安樂公主亂政,武三思殺忠臣張柬之等,太子起兵造反失敗,皇帝被毒死。

五、大曆元年,宦官魚朝恩擅權,貶顏真卿。

六、寶曆2年,宦官劉克明等弒唐敬宗,藩鎮互相攻戰。

七、後晉開運3年,遼軍入汴京,滅後晉,大掠屠殺。

八、宋治平4年,英宗死,神宗即位,罷韓琦、歐陽修,開始重用王安石。

九、靖康元年、2年,金兵入汴京,擄徽欽二宗,滅北宋。

十、南宋淳祐6年,蒙古大軍入侵,宋朝重用賈似道。

十一、元大德11年,成宗死,皇后臨朝,大亂,內戰,皇后被廢。

十二、至正27年,元朝亡,朱元璋與張士誠、方國珍等大戰,徐達北伐。

十三、明宣德元年,漢王高煦起兵反,明軍征交趾,全軍覆沒。

十四、明成化22、23年,太監用事,大批諫官入獄,憲宗死。

十五、萬曆35年,皇帝不理朝政,後金努爾哈赤侵邊。

十六、清康熙6年,權相鰲拜用事,興沈天甫文字獄。

十七、雍正4年,雍正謀殺兄弟,查嗣廷文字獄,清算奪位功臣隆科多。

十八、道光27年,洪秀全開始起事,在此前後是一連串喪權辱國的不平等條約。

十九、光緒32、33年預備立憲,改官制,徐錫麟起事,孫文、黃興攻鎮南關,朝令嚴禁學生干預政治。

二十、1966、六七文化大革命開始。

金庸查出來的這些丙午、丁未大事後來寫成一篇社評,題為〈丙丁之歲〉,副題「為《明報月刊》20周年作」。老一輩報人文史知識豐沛,人情世故練達,文字修養深厚,隨時隨手寫出一篇時事評論都閃閃發光,足可流傳。這樣的功力已成絕唱,眼下傳媒看不到了。丙丁之歲中國歷史上發生的這一大堆災異變故史書俱載,觸目驚心,金庸先生那天跟我說,不是丙丁之歲中國依然發生過許多災異變故,大如一國,小至個人,時也運也,逃脫不了。我說太監的陰魂永遠不散,浮沉宦海,一朝用事,必無寧日。金庸點頭稱是。姑且一記,以昔鑑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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