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之前從未見過,但都聽說過對方。錢鍾書考清華時,數學只有15分,校長羅家倫出於愛才之心,破格錄取了他。大學時代的他年少氣盛,未免有幾分恃才傲物,常在校刊發表文章,言辭犀利,早已名聞清華。楊絳早就聽蔣恩鈿提起過,班上有一位叫錢鍾書的同學,如何學識淵博,如何聰明穎悟。
誰知道一見面,竟發現這位著名的才子穿著一件青布大褂,腳下踏著一雙毛布底鞋,鼻子上架著一副老式大眼鏡。才子們不乏長得風流倜儻的,如詩人徐志摩,而錢鍾書卻是典型的書生長相,楊絳形容為「蔚然而深秀」。後來,有人問楊絳,錢鍾書年少時可「翩翩」?雖然她覺得初見時他的樣子一點都不「翩翩」,可出於詼諧,故意說:「我當然覺得他很翩翩。」
至於錢鍾書,人到中年尚忘不了第一次見面時楊絳的容光,在寫給她的七絕中稱讚道:
纈眼容光憶見初,
薔薇新瓣浸醍醐。
不知洗兒時面,
曾取紅花和雪無?
錢鍾書寫詩好用典故,楊絳後來解釋說,詩中的三四句就用了北齊洗兒歌的典故,說的是春天用紅花、白雪給嬰兒洗臉,能使孩子長大後臉色好看。在他看來,楊絳皮膚光潔白晳,臉暈朝霞,如同薔薇粉白輕紅的花瓣浸在醍醐之中,容色如此姣好,不禁讓人聯想到,也許是幼時用過紅花白雪洗了孩兒面吧?
楊絳認為自己並沒有詩裡描寫的那麼美,這純粹是錢鍾書情人眼裡出西施。她毫不自戀,從來都不覺得自己生得美,很多年後,有人為錢鍾書作傳,她還特意寫信聲明:「我絕非美女,一中年婦女,夏志清見過我,不信去問他。情人眼裡則是另一回事。」
令錢鍾書印象深刻的,當然不僅僅是楊絳的容顏。多年以後,一向和他很「哥們」的女兒錢瑗曾好奇地問他:「爸爸,你倒說說,你是個近視眼怎麼一眼相中媽媽的?」錢鍾書笑答:「我覺得你媽媽與眾不同。」錢瑗再追問是怎麼個與眾不同,他就只笑不回答了。
儘管是第一次相遇,但細說起來兩人幼時還有些淵源。當時楊絳的父親楊蔭杭攜家眷回到無錫,父母帶著小楊絳去流芳聲巷看房子。其時,錢鍾書家正租住在那所房子。那是楊絳第一次登錢家的門,不過並沒有見到錢鍾書。這還是許久後,兩人說起往事,才發現居然幼時已有過這樣奇妙的前緣。
兩人初次相見,對彼此的印象都不錯,都向孫令銜打聽過對方。孫令銜是費孝通的好朋友,知道好友對楊絳的心思,於是對錢鍾書說,「她已經有男朋友了」。對楊絳則說,「錢鍾書已經訂婚了」。
錢鍾書連戀愛都沒談過,怎麼會有已訂婚的傳聞呢?原來葉恭綽的夫人看中了他,想把養女葉崇范許配給他。雙方家長都很樂意,兩個年輕人卻都不同意。那位葉崇范小姐是個有史湘雲做派的豪爽姑娘,讀書時曾經打扮成男孩子的模樣,從學校溜出來,騎著自行車在街上遊玩。她食量大,半打奶油蛋糕或者半打花旗柳丁都能一頓吃完。有一次養母帶她去逛永安百貨,讓她等候片刻,她一口氣吃了三十客霜淇淋。人們根據她名字的諧音,送了她一個外號叫「飯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