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雅萍導讀:不要溫馴地走入永夜

2021-04-14 05: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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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給予希望的背叛仍是背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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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算死亡搶先獲勝,這騙局是多麼可憎啊!媽媽以為我們站在她那邊,但我們在她這個故事中,早已站到她的對面。我是個無所不知的狡猾守護神,我早已知曉牌底答案,而媽媽依舊遠遠地在尋常人類的孤寂之中苦苦搏鬥。她為了康復而做出的頑強努力、她的耐心、她的勇氣,全都被矇騙了。」

即使決定動了手術,在母親死後,「別讓她開刀」這句話還是一直縈繞在波娃腦中,她不停懊悔自己為什麼不阻止,無論是敗給社會道德還是專業傲慢,為什麼讓母親受苦?就算母親無痛死去,也總還是想著,為什麼欺瞞母親,讓母親懷抱著康復的希望在孤寂中努力。

當人們在課堂上冷靜談論的病情告知與臨終決定的醫學倫理,殊不知這些從來不是抽離的理性思慮就能促成,而是浸泡在捨得與捨不得,對生命的執念、對死亡與未知的恐懼,被病情的無常變化逼著、推著、催促著,不得不做的選擇。每一次的死都是第一次,每一次的告別都是最後一次。

哀傷並不會隨著離去而停止。「當摯愛的人逝去時,倖存便是一種罪過,我們因這罪過而傷痛萬分、無盡悔恨。」波娃感嘆對母親生前關心太少,臨終時又保護太多。所有的作為好像都是辜負。陪伴在臨終病榻旁,最重要的究竟是什麼?到底要怎麼做才能不後悔?

死亡是「一種不合理的暴力」

對母親死亡的歉疚似乎有某種共通性。一如蘇珊.桑塔格的獨子大衛.里夫(David Rieff)在《泅泳於死亡之海》中不停嘆息,「我們這些愛她的人都辜負了她,就像生者永遠辜負垂死者一樣。」我們永遠無法在親人死亡後不帶著愧疚繼續生活,永遠懊悔著自己還可以多做,或少做點什麼。

面臨死亡,我們期待什麼樣的應對?相較於奶奶與父親都平靜接受死亡,波娃說道:「媽媽和我一樣熱愛生命,她在死亡面前流露的,是和我一樣的反叛之心。」但其實我們並沒有在波娃母親的臨終場景看見那種用盡所有治療手段與死神搏鬥的驚心動魄,更沒有讀到什麼活出精彩人生的勵志口號。所以這是一種什麼樣的反叛?而這種反叛究竟是來自於生之欲或是死之畏(Angst),又或其他?ㄅㄧ

喪禮 死亡 墓園(示意圖/ congerdesign @pixabay)
筆者認為,人們對母親死亡的歉疚有某種共通性:我們在親人死亡後,永遠懊悔著自己還可以多做,或少做點什麼。(取自congerdesign@pixabay)

若如海德格所言,每個人都必須正面迎接、誠實面對那場永遠只屬於自己的死,才能尋回自我的本真。嚴格說來,在眾人的聯手欺瞞下,波娃母親不知死之將至,更未意識到自己這一次會死。這是一場母女共謀逃避死亡的自欺(mauvaisefois)嗎?而我們能夠在謊言中真誠向死嗎?我們如何在謊言中真誠向死?

又或者我們可以有另一種讀法。討論波娃母親是否知道自己將死的真相,根本不是重要的問題。無論如何,她是真真切切經受著肉身的衰頹,而又選擇在每況愈下的身體挫敗中重新關注自我。母親面對的生死不在於理性認知,而是來自身體經驗的立即性。日漸衰微失控的肉身迫使她重新度量自我的需求與價值,那個從前在婚姻與母職中失落的自我。這也幫助我們回答,為何相較於對父親過世的漠然,母親的死會為波娃帶來無比的哀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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