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二○年二月,我在台北寶藏巖國際藝術村準備著「台北機電人」展覽,也跟家人過了難得的農曆春節,這時候開始,台北街頭已是人人戴口罩、藥房前大排長龍的防疫景象,而西方國家卻活在一個平行的宇宙,占據《BBC》頭版的無非是奧斯卡頒獎典禮、歹戲拖棚的脫歐,以及暴風過後幾個英格蘭小鎮的淹水災情。但疫情很快地在某個時間點陡升,一個沿著陡坡而下的巨大雪球迎面衝往歐洲各國。三月六日,我離開台灣,抵達一家三口居住的英國倫敦時,迎接我們的,是一座又一座的危城。
英國:「低強度」防疫下的霧都,山雨欲來
抵達英國的三月天,希斯洛機場入境大廳仍一如往常地繁忙,成群從度假勝地歸國的旅客推著行李,被陽光烤紅的肌膚上是沒有任何防護配備遮擋的燦爛笑容,所有人在沒有檢疫站、健康量表與任何措施的阻擋之下,長驅直入。
倫敦儘管表面上平和,疫情的爆發卻激起了所有人的恐慌意識。剛回來的幾天,首先每週來家中打掃的波蘭阿姨一聽到我剛從亞洲回來的消息,第二天馬上消失辭職不幹;在地鐵,亞洲人首次有種生人勿近的流氓體驗,不僅眾乘客總是把隔壁的位子讓給你,站在空空如也的電梯中,推著嬰兒車的媽媽還是會很客氣請你先上。
三月中,英國首相鮑里斯.強森(Boris Johnson)發表演說,指出在這場世紀最嚴重的公共衛生危機當中,無數的英國家庭將失去家中摯愛親人;英國政府首席科學顧問瓦蘭斯爵士(Sir Patrick Vallance)也表示在目前無法根絕病毒的情況下,與其封城鎖國,不如讓夠多健康的英國人先被感染產生「群體免疫」(herd immunity),不僅能為隔年冬天疫情再次爆發做準備,還能保護老弱婦孺等高危險族群;三月的那段時間中,英國政府仍實施著不禁止大型聚會、不停課、不檢測、輕微症狀者只在家中隔離7天的「低強度」防疫政策。
從消失的同學到與救護車的拉鋸
僅管疫情讓人擔憂,倫敦這座城市的節奏一如往常地緊湊,而我的生活也一如以往地雜亂:早上在一片哭叫聲中匆忙打點,在搖晃的公車中啃著早餐,把小孩送去幼兒園後直奔工作室,在尖峰時段的地鐵裡與推擠的人群分享著彼此的鼻息與口臭,晚上拖著身軀走在回家路上,心裡也不禁懷疑,這個城市連延續百年的鼠患都無法解決,將如何面對新型病毒的肆虐?
兒子幼兒園裡的一連串謎團,也讓生活增添了些詭譎氣氛。一開始,只是零星幾個同學請了病假,接著Leo、Linda到Mateo,一個個學生神祕地消失,連老師都接二連三地曠職;我每天接送小孩上下學,只見愈發冷清的大廳與面色鐵青的園長。一週後,學校果不其然地宣布關閉。僅管活蹦亂跳的三歲兒子與我都沒有明顯症狀,但妻子卻持續低燒與呼吸急促,她的身體感到疼痛,面孔因呼吸困難而蒼白。深夜,當她頹倒在沙發時,我看著那張靜止的面孔,下意識伸出手指探了探鼻息,在均勻呼吸穿過指尖之時鬆一口大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