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在緊張的靜默中行駛了兩三個小時,擔心研究會無疾而終,擔心裝備的損失,擔心村民可能因為協助我們而遭到報復。
一到河邊,我們的心不由得一沉。沒有橋。在那當下,我們似乎得拋下一切,游泳過河,不過當地人把一塊平板放在大浮筒上搭起了臨時渡口,還有一套纜索,可以徒手把我們一個個拉到河的對岸。
如果今天是我的最後一天,我是否已做好準備?
接下來八個小時,我們繼續在草木叢生、蚊蟲猖獗、崎嶇不平的泥濘地上行進,好不容易才走到洛賈的天主教會。這是一棟用煤渣磚砌成的低矮建築,就像汽車旅館Motel 6一般平實無華,但在我們眼裡,它卻像巴黎的麗池飯店一樣。我們可以吃到熱呼呼的食物而不必擔心染上痢疾,還可以沖個熱水澡,沖出像混濁河水的一身汙泥。神父和教友都是好人,教我們想起自己為何想協助人類的初衷。
但我得先撥衛星電話給在金夏沙的聯繫人,他告訴我們有一隊法國攝影隊隔天會飛來拍攝紀錄片。
次日三十人座的雙螺旋槳飛機降落時,我們已準備停當,不幸的是,數十名驚恐的村民突然現身,為了逃離叛軍和國民兵,他們也想上飛機,造成瘋狂的混亂推擠,警衛不得不對空鳴槍,要大家後退。
幾分鐘後我們團隊的科學家、嚮導,和我們那位行事古怪的單身哺乳動物學者都繫緊了安全帶,準備起飛。可是才剛飛上天空,就碰上駭人的大雷雨,滂沱的雨勢和猛烈的亂流讓我們就像喜劇電影《空前絕後滿天飛》(Airplane!)的乘客那樣搖晃起伏。放在隨身行李裡的液態氮罐子鬆開,到處橫衝直撞。坐在我左方的那人在祈禱。我四下張望,看到身旁的法國醫生正在寫給家人的遺書,我忍不住想道,如果今天是我這輩子的最後一天,我是否已做好準備?
當初我上醫學院,從沒料到有朝一日會變成書呆版的印地安納.瓊斯。我習醫是受父親啟發,他原是農夫,只唸過小學。二次大戰爆發後,年方十四的他由喀什米爾一個偏僻的村落步行數週抵達孟買,謊報年齡為十九歲,上了一艘北歐貨輪,在輪機房當小工。
我童年時代讀到法國微生物學家巴斯德駁斥「自然發生」理論,啟發了我對科學──免疫學和傳染病的興趣。在我完成小兒科和內科住院醫師訓練後,獲得兩年的獎學金,到亞特蘭大CDC擔任疾病偵探,我總愛稱這個單位為「CSI:亞特蘭大」。最後我在那裡待了近二十五年,於二○一四年離開,轉任內布拉斯加大學醫學中心公衛學院院長。
我在CDC那些年的工作,讓我由叢林前哨,到只有騎馬才能抵達的智利村莊,到遭檢疫隔離的擁擠亞洲都市,也到環境教人不寒而慄,由外勞宰殺羊隻的波斯灣各大屠宰場。同僚和我努力阻止伊波拉病毒、SARS(嚴重急性呼吸道症候群)、MERS(中東呼吸症候群),以及其他種種教人害怕的疾病。二○○一年華府遭生化武器恐怖攻擊時,我也直接參與,阻止炭疽病傳播,並且在卡崔娜颶風侵襲紐奧良之後,重建當地的公衛基礎建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