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聽說我在拍廢墟,會好奇問說:哪裡才會有廢墟啊?其實我們日常生活裡,四處都有廢墟。我去過最大宗也是大規模的廢墟,大半歸功於政府機構四處閒置荒廢的建設遺物。
大約十五年前的一個夏天,我忽然起意四處去拍廢墟,並且就以我出入這些殊異空間的感受,寫了一批呼應的文字,最後甚至集結出版成書籍。現在想來,還是不能全然明白那當下的衝勁,究竟動機源自何處,但是周周都想出門去捕獵廢墟的熱情,依舊是印象深刻難忘。
那時有人聽說我在拍廢墟,會好奇問說:到底哪裡才會有廢墟啊?我都說其實就在我們的日日生活裡,四處都有廢墟存在,只是我們已經習慣對廢墟視而不見罷了。果真,我最後造訪過十四個在台灣北部的廢墟,大半就是這些問我廢墟何在的人,日後自己發覺在日常身邊居然存在的廢墟,回頭熱心指報我如何去往的呢!
有些廢墟其實驚心駭人,像是碧潭對岸小山丘上的太白樓,去時我懵然不知,回來才聽人說是傳說中的著名鬼屋。但是不知也有不知的好處,就是會有傻子的勇氣,一個人在其中晃蕩著,渾然不覺人外可能還有人的微妙,反而以為正徜徉遊園的自我做遐想,甚至有時還要渾然忘我了。
我真正去拍的第一個廢墟,是中和某公有市場樓上的福和大戲院,那時其實是蔡明亮剛拍完《不見/不散》,我聽一位劇組工作人員,對我繪聲繪影地描述拍戲期間的各種詭異事跡,立刻心動就設法進去探訪一番。去前心裡暗自希望能遇見什麼詭譎奇異的生靈,但是一下午往來穿走,除了見到一隻黏人不離的黑貓外,什麼死物、活物都沒有見到。
也許是我的某個竅門未開,因此那些總是靈光乍現的神祕事物,依舊是與我無緣吧!
但也不是所有我造訪的廢墟都必然與靈異傳說有關,像一直荒廢在北海岸幾十年的那一批彩色飛碟屋,就充滿了超現實的氣息。人在裡頭遊蕩四望,不僅沒有嚇人膽魄的陰暗氣息,天晴時候有碧海藍天為伴,還會覺得美景驚喜處處,甚且連有些講求品味的時尚雜誌,趨之若鶩地用之與俊男美女做搭配呢!
另外,隱身在宜蘭員山鄉的破舊神風特攻隊機堡,則完全是一個歷史的敘述活場景,讓我立刻好奇地想像起來在二次大戰的衰敗後期,那些已然注定彷彿將自殺必死的年輕日籍飛行員,以及許多被徵召送往南洋的台籍充員兵,當時究竟是懷著怎樣的心情,來看待他們這無可迴避、彷如千瘡百孔般舊機堡的人生,以及去面對他們生命所珍惜、卻被迫分離的摯愛者呢?
年輕的生命淪為廢墟般的人生,究竟是誰的過錯?
我去過的最大宗也是大規模的廢墟,自然大半還是歸功與源自於我們的政府機構,經年下來在四處閒置並荒廢的各種建設遺物。關於這部分的驚人數據,藝術家姚瑞中的幾冊蚊子館調查系列,讓人看過絕對心驚膽跳;而另一位藝術家高俊宏則是透過重返一些特殊的廢墟場景,譬如海山煤礦的遺留現場,來梳理被遺忘的某一段歷史,同時讓掩埋其中亡者的生命冤屈故事,招魂般的得以有機會重返再臨。高俊宏近期尤其是關注政治受難者、或是原住民各樣過往難言以及消逝的記憶,藉由現場的重返與梳理,讓某些事實得以有機會澄清與顯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