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矢板明夫的母親是中國人,在高中教書。哥哥出生以後,家裡的生活變得很拮据。為了糊口,父親只好每三個月去賣一次血。】
這樣的情況一直持續到1972年日本首相田中角榮訪華。我是田中角榮訪華後一周出生的,後來我聽家里人說,中國當時需要和日本建交,我父親的處境也有了很明顯的改善,一夜之間就從日本間諜變成外國友人了。他再次獲得攝影師的工作,還被選為了天津市政協委員。
雖然我們全家都用中國名字生活,講的也都是中國話,但還是不免被當成異類。中國基本上還是一個國安機構控制的社會,對於有外面背景的人還是要監視,要收集信息。在學校,同學們都知道我是日本人,學校的黨組織、老師也對我們比較特殊關照。雖然比文革那個時候要好得多了,但還是一個這種痕跡很明顯的時代。
小時候學校會組織我們去看遊街、槍斃人,參加公審大會。現在回想起來,按照民主國家的概念,中國是一個在各方面都有很多人權問題的國家,但在那時候,這是一個日常性的事情。
不過,基本上從我記事,上小學以後到六四天安門事件之前那段時間,中國是充滿希望的一個國度。很多事情也在慢慢變好。大家從一個非常非常拘謹、嚴厲管控的國家慢慢在走向改革開放。當然跟西方國家,跟民主國家比起來有各種各樣的問題,但是那段時間應該是在中國歷史上近百年來最好的一段時期。
這時我們的生活已經相當穩定,也有了一定社會地位,但是我父親堅持要帶著全家回日本,一個是落葉歸根的感覺比較強烈,再有一點是,他覺得,在中國這樣一個非常不安定的國土裡邊,自己什麼也沒做就被打入十八層地獄,同樣什麼也沒做就受到禮遇,像坐雲霄飛車一樣的感覺。這種不安定的生活還是他不願意再經歷吧。那一代人也是為了小孩子,為了能讓我們這一代到日本能夠接受比較好的教育,參與比較公平的競爭。
【編註:1988年,八九學運爆發一年前,15歲的矢板明夫回到了日本。他在2020年出版的《曾經以為中國最幸福》一書中說,對於一直在中國生活的他而言,身處日本簡直就像置身天國一般。在中國時聽說日本是地獄,所以抱著」再糟也就是這樣了」的心態回來,但是踏上日本國土的那一刻,他的第一個念頭是:這是多麼好的國家啊!】
我覺得那時候的日本有點像烏托邦的感覺。大家都很友善,所有的政策都是替弱者著想。社會上不公平的現象非常少。弱者受到很好的照顧,就是一個非常非常理想的社會。但是即便是那樣,日本的媒體對日本的政治人物基本上也沒有什麼吹捧,幾乎天天在非常嚴厲地批評他們。不像中國,天天都說我們的領袖多麼偉大,多麼偉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