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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十五世紀的一百年裡,血統純正在西班牙納入法律並需要官方證明,旨在排斥猶太人和阿拉伯人。最終此觀念變得更加浮動且腐敗:當西班牙於一八○○年代初期亟需金錢,國家斷然販售恩准排除證書(cédulas de Gracias al Sacar),授予殖民地淺膚色人種與所有白人相同的權利──有權受教育、任職較好工作、成為神父、擔任公職、嫁娶白人、繼承財產。在當今多種族的拉丁美洲,血統純正的觀念甚至更加多變,儘管仍是有效的偏見來源。白人適用浮動的量表。「新娘非常白(Es muy blanca la novia)」,新郎的驕傲父母會這麼說,樂見他們未來的後代能白一點。這正是為什麼,如同玻利瓦所哀嘆,以及許許多多人仍堅稱的,革命從未真正完成,而真正的平等、啟蒙運動那光明的目標從未實現。探究犯罪的動力,或是恆常怒火的深層原因,種族、階級與貧窮幾乎總是拉丁美洲事物的三大根源。這就是為什麼暴力文化持續不散。
暴力確實存在。在世界上最暴力的五十座城市之中,四十三座位於拉丁美洲。擁有最高謀殺率的二十五個國家之中,近半數位於格蘭河以南。在今日秘魯的特魯希佑──皮薩羅在太平洋岸的自豪之城,也是我的童年家園──只要一百美元,你就能雇用殺手(sicario)去斃掉債主,殺死煩人的鄰居,除掉妻子的情人。只要上臉書或一個稱為「多麼便宜(Qué Barato)!」的數位商場,就能輕易以適切價格找到對的殺手。你也可以在哥倫比亞的卡利這麼做;誠然,別無承平國家體現過哥倫比亞的極端暴力層級。在阿根廷的布宜諾斯艾利斯,也許要花比較多錢──今年(二○一九)快速、有效預謀殺人的行情價是一萬美元──不過一樣辦得成。如同一位新聞記者所述,殺手在拉丁美洲助長謀殺,彷彿電晶體收音機使得廣播流傳。暴行不斷變化、隨處可見,並以其他方式滲入此區域的肌理。舉例來說,在今日委內瑞拉的馬圖林(Maturín),街頭罪犯倘若看中你的錶,可能會切斷你的手;他可能會為了一雙好鞋當場殺了你。自一九六○年代在拉丁美洲滋長的正當暴力陷入麻木螺旋,此即為其產物,並且進一步激發一股狂熱,身在其中的統治者和反叛者同樣欠缺道德或心理約束對抗其最原始的衝動。
在二○一八年,天天呈現驚人的規律性,死於幫派打鬥的薩爾瓦多人皆超過十二人。在情況特別惡劣的一天,四十五人被扔上卡車運往停屍間。當時薩爾瓦多有世界上最高的謀殺率──每十萬人中有一百零八宗謀殺──超過英國謀殺率的一百倍,超過美國二十倍,且比全球平均謀殺率的十倍還高。當二○一七年一月十七日整天過完,一件謀殺案都沒在那多災多難的國家發生,遠至俄羅斯和紐西蘭都報導了這條新聞。然而薩爾瓦多人在殘殺之中並不孤單。整個拉丁美洲區域僅占全球人口的百分之八,卻犯下全球百分之三十八的凶殺案。根據《經濟學人》雜誌,二○一七年拉丁美洲遭謀殺身亡總數達十四萬,超越二十一世紀至今所有戰爭的犧牲人數。要是算進殘廢、受傷、遭強暴和凌虐者──那些人可能從殘殺下倖存──總數將過於驚人且不可理解。而且這發生在一個犯罪普遍減少、謀殺更是罕見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