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四學運領袖王丹和吾爾開希,回首二十五年風雲。他們背負著十字架,被作為倖存者的負罪感所困擾。兩人在台灣尋找人生的歸屬,吾爾開希已是台灣女婿,拿中華民國身份證,有三個孩子;王丹也在台灣的大學教書多年,與學生關係融洽,「子弟兵」更是台北太陽花學運領袖,並辦「中國沙龍」作為兩岸學生交流平台。他們支持台北太陽花學運,「自我反省者」思維改變,重新激進化。
在一九八九年的春夏之交,他們成為了天安門學生領袖。在那之後,十字架始終跟隨在他們身上。十字架意味著蒙難與代價,他們入獄、流亡、與至親分離,作為倖存者的愧疚時時困擾著他們;十字架也意味著救贖與責任,他們無法成為職業革命家,但他們始終竭力呼喊,而在故土之外,他們需要尋找歸屬與腳下的根,重新確認存在的價值與意義。
十字架也意味著負擔與捆綁,他們難以成為政治之外的自由人,無論走到哪裏,人們看到的,是他們臉上的歷史烙印。從進入民運的那一天起,他們再也無法真正離開。
但十字架也是復活與新生命的象徵。
電話是王丹打給丁子霖的。隨後,吾爾開希從王丹手中接過話筒,抖抖索索地對丁子霖說對不起。這是兩人的首次對話。「很高興你打來電話。」丁子霖回答,但她的聲音裏感受不到任何喜悅。通話幾分鐘後就結束了,因為話筒兩邊的三個人都失聲痛哭到幾乎無法說話。「你就把我們當你的孩子吧。」吾爾開希最後說。
此時是一九九九年三月三十一日的深夜,距離六四事件已經過去近十年。一九八九年六月四日之後,丁子霖成為了一個傷心的母親——她的獨子被解放軍的子彈奪走了生命。(她後來成立「天安門母親」,這個群體裏都是和她一樣在那夜喪失了至親的女人們。)如果不是王丹之前已經和丁子霖建立了聯繫,吾爾開希不敢面對她,他面臨巨大的精神壓力,知道丁子霖對學生領袖有憤懣情緒。「我一直背負著作為倖存者的罪惡感。」吾爾開希向亞洲週刊回憶:「也許不是聽了我的演講受感召,他們還會活著。」
那一夜,在吾爾開希台灣的家中,王丹和他徹夜長談直至天明,其間多次抱頭痛哭。兩人相識於天安門廣場,六四事件之後,他們是公安部發出的學生領袖通緝令上排名第一與第二的人。僅僅幾天前,王丹從美國抵達台灣開始為期一週的訪問,十年未見的兩人才得以再次見面。此時的他們,已經經歷了截然不同的命運——吾爾開希從未經歷牢獄,他的流亡生涯已經持續了近十年,他已決定要在台灣長居下去,已經結婚了,剛剛獲台灣長期居留權,第二個兒子出生不久;而王丹進過兩次監獄,七年時光耗費在鐵窗中,在北京短暫的自由期間,他與丁子霖建立了聯繫。一年前,他才以保外就醫形式被遣往美國,成為流亡者群體中一名新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