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勾起我又想到另一件事,那是在《今天》文學雜誌出版了兩三期以後,具體時間沒記住,有位姓唐的說是在共青團中央工作,專門負責寫「內參」的,就是寫一些不讓老百姓看到的消息發在「內部參考消息」報上供上面的領導看。他找到我請吃頓飯並採訪了我,我記得比較清楚的就是他問我,大意是如果不讓你辦你們的《今天》雜誌了,讓你隨便挑選一份國家辦的文學雜誌去當編輯,有工資並且還分配住房,你同意去嗎?我當時回答他的話是,我們辦《今天》雜誌不行嗎?憲法上不是寫著公民有言論出版和結社的自由嗎?他說沒錯。我說既然我們辦《今天》雜誌並不違法,那我還去別的文學雜誌幹嘛?我繼續辦我們的《今天》不就行啦。後來聽說這位唐先生還真把我們的情況寫在「內部參考消息」上了,原文我沒看到。
嚴文井的好意我明白,我若是拒絕那真是太不給好心人的面子了,何況他為我已求到了馮牧先生。我離開東總布胡同便到了《文藝報》社,地址在我們曾張貼過《今天》雜誌第一期的中國文化部的大院兒內。這裡的一位年輕的編輯好像知道我要來,他遞給了我一張馮牧先生留給我的紙條,馮牧說讓我去他的家裡去,在離中國美術館不遠靠近王府井大街的一條胡同裡,具體地點門牌號碼早忘了。我進了一座四合小院見到了馮牧先生,他留我在家吃了頓飯,談話之中我就能聽出像我這種人進《文藝報》根本是不可能事,我能覺出他見我完全是嚴文井的面子和關係。不過他待我倒是很和氣,頭一次見面人家在文化界也是個大人物還請我這個素不相識的年輕人在家吃頓飯。
在八○年代我曾幾次去東總布胡同看望嚴文井和康阿姨,不論怎樣我對他們對我的關心和幫助心懷感激。人家與我無親無故又不圖什麼,真是兩位好心人。多年以後當我從報紙上得知嚴文井老人病逝要在八寶山開追悼會,我便獨自趕了過去。我見到了年老體弱的康阿姨,她拉著我的手痛哭,她想不到我會來送嚴老最後一程。確實是這樣,我活到現在到八寶山為逝去的人送行,除了我父親便只有嚴文井這位老人了。
再往後我所知道的事情和經歷在這本書裡已斷斷續續地講了不少,寫到此時我想也該收筆了。《今天》文學雜誌停刊後,我再簡單地說一下當時的結局,北島在不久後到了《新觀察》雜誌社當編輯,這是下屬於中國作家協會一本刊物。他跟我說好每月掙的工資拿出十塊錢給我做生活費,他說話算話照辦了,給了幾個月,後因各種事我倆斷了來往,只偶爾在國外參加一些文化活動時遇見。但不論到任何時候我們都還是一見如故的老朋友。
在「今天文學研究會」散夥兒後,《今天》的一部分作者在八○年代先後加入到中國作家協會成為會員,這在那時算是最好的出路了,有的人甚至引以為豪。而我又將何去何從?七十六號的小屋也不是我的久居之地,沒過些日子我便告別了。被嚴冬呼嘯的寒風追打著的我漫無目的地遊蕩在北京城的街頭,頭腦裡沒有任何想法兒,只覺得自己是在聽天由命。
*作者原名姜世偉,中國畫家,詩人,朦朧詩的代表人物之一。1978年與北島共同創辦文學刊物《今天》,並出版了處女詩集《心事》。1987年與其他人組織了「倖存者詩歌俱樂部」,並出版刊物《倖存者》。目前定居北京。本文選自作者新著《往事與〈今天〉》(印刻文學)。本系列結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