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港主權移交超過20年,黃秋生不時地回望那個在四歲時就離他而去的英國父親,但同時,這個香港影壇其中一個最具個性的演員、搖滾「老炮」和敢言的社會觀察者也正感到,與他本人一樣具有鮮明標識的那一代香港人正在成為過去。
在灣仔春園街,行走在市集人流中的黃秋生毫無違和感。這個四奪金像獎座,在無數佳作和「爛片」中特立前行的影、視、舞台三棲演員正在轉角處的一家老店呷著他讚口不絶的蛇羹。
「黃先生!」老店前不知不覺間漸漸聚起來的一小撮路人中的一個響亮地叫了一聲,「你好有型啊!」
出演超過150部電影的黃秋生,即使不是你最喜歡的演員,也肯定是這座城市裏最為人熟悉的面孔之一。只不過,在他的童年時代,這張臉並非像現在這樣能換來仰慕的圍觀。黃秋生在臉書(Facebook)上的英文名是Anthony Perry,那是他出生時的本名。他的父親是英國人,港英時代的政府官員,在他四歲時與他母親離異,攜同自己的一家前往澳大利亞後便不再回頭。母親黃尊儀的姓氏以及她為秋天出生的兒子所取的中文名,便成為日後人們耳熟能詳的影帝名字。
「番鬼仔」
他跟隨母親在華人小區長大,就讀華人的寄宿學校,而遠走的父親仍然在他身上留下清晰的印記。「你的樣子『鬼』,但英文又不是很好,就被人歧視,」黃秋生這樣回憶他的童年。
儘管香港從來未有過任何法律限制中西血統之間的跨種族婚姻,但是這個以華人為主、曾被英國統治多年的地方卻一度對「歐亞混血兒」有長久的雙重歧視。在中荷混血的企業家何東爵士(Sir Robert Hotung)及其家族在1897年設立昭遠墳場之前,即使是出身顯赫的香港歐亞混血兒去世後也既不能葬入英國殖民者建的墓地,亦不能安息於以族系為依據的華人墓園。(同樣由母親獨力養大、視自己為中國人的何東,在功成名就後才成為港英殖民地時代第一個被批准在太平山山頂居住的中國血統人士。)
黃秋生記憶裏的60年代便是這樣一種「夾縫中間」的茫然無措。「『鬼佬』不和你玩,中國人又當你『鬼』。樣子古古怪怪,不知怎算,」他說。同學口中「番鬼仔」這個現在聽來已無傷大雅的稱謂,那時候卻時常激起他的憤怒。
即使多年後說起,影帝仍然略帶自嘲地以第二人稱描述當時的自己:「怪物一樣,還不更加欺負死你!」
小時候的他尚未開始思考殖民地社會的身份認同問題,但是他清楚記得父親仍然在香港時的一幕。「記得他在文華(東方酒店),他叫的炒牛河(牛肉河粉)上來是涼的,叫侍者去換,換回來第二次還是涼的,他整碟甩到了地上。那侍者蹲在那裏鞠躬:Sorry Sir(對不起,先生)!Sorry Si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