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十三日清早六時許,一群外國記者帶著大小背包、拉桿行李箱、長短腳架與攝影機,出現在東京車站往福島新幹線的月台上。大家交換名片閒聊幾句以後,知道這個外媒團裡有英國《金融時報》(Financial Times)、新加坡亞洲新聞台(CNA)、法國SIPA新聞社、德國廣播媒體……,我是唯一的台灣記者。總共十家各國媒體也算多國聯軍,在日本三一一大地震七周年前夕,再次踏上福島,重回那個台灣人心中,一直貼著「核災」標籤的歷史現場。
電廠旁觀光草莓園恢復九成獲利
前後兩趟、總共四天,我走進福島第一核電廠,站在距離事故反應爐大約百公尺之遙的地方。去到海嘯吞沒的村莊,刻上罹難者名錄的黑色石碑,靜靜望向大海的墓園。目睹曾經被十五公尺高的巨浪撕爛的破窗碎瓦,如今幾乎整片剷平重建。剩下光禿黃土雜草的岸邊,少數幾棟斷垣殘壁,缺門板、沒玻璃,形單影隻的遺跡佇立,突兀感覺彷彿時空錯置。
福島第一核電廠位在靠海的雙葉郡大熊町,它的南邊是福島縣磐城市。採訪團走進那裡的「大野觀光草莓園」,距離電廠只有四十幾公里。「剛發生的時候,人都跑光了,員工也疏散,根本不知道怎麼辦……」受訪的果園理事青木浩一說。這裡是用溫室水耕種植,「可以試看看,我們有幾個不同品種,靠近走道的熟果大都被吃光了,各位可能需要往裡面走一點。」原本帶著疑心的記者,圍著青木桑問了半天,他卻總是淺笑、淡定,沒有要說服誰的著急模樣。
報社問完廣播問,廣播錄完換電視台,有空檔的記者,這時才三三兩兩走進草莓園裡的深處。老實說,不是特別鮮紅大顆的果實,但幾個法國記者吃了,卻眼睛一亮頻頻點頭。我摘幾顆放進嘴裡,咬幾下才懂了別人為什麼是那種表情。「青木桑,你現在的生意跟震災前比大概恢復多少?哪裡來的外國客人最多?目前面對最大的難題是什麼?」我問他。「去年開始恢復九成獲利,中國觀光客稍微多一點。現在最頭痛的是缺工,日本到處都缺人手。」說到這,我總算理解那個被外媒團團圍著、輪番提問,卻一臉平靜表情的底氣來自哪裡。
魚貨進東京超市被擺在後排……
但不是每個產業都這麼幸運。我們到福島縣小名濱漁港,這邊離核電廠大約六十公里。一下車看到嶄新的永旺夢樂城購物中心(Aeon Mall)、魚市場大樓。反過來正說明七年前,這個漁港可能接近全毀。魚市場的一樓就有檢測室,擺著一排各式各樣的輻射檢驗儀器。大大小小不同顏色的桶裡裝著各種海產,工作人員將撈起來的漁獲分類,登記填表之後,把樣本檢體送進儀器分析。檢驗通過的水產才放行,送到隔壁的拍賣場上待價而沽。透過大面玻璃,我們可以看到,這個拍賣場又新又漂亮。但實在太過空曠,只有不到十個人在那看魚、搬貨。
漁協幹部的簡報回答了記者心裡的疑惑,「目前的漁獲量只有地震前的一、兩成左右,我們的魚進到東京超市會被擺在後面。」皮膚黝黑的歐吉桑誠實坦白但不太甘心地說:「幾乎大家都還留著漁船,沒有放棄本行,但是因為市場反應不好,抓多了也賣不出去。」漁會解釋,日本政府明定十種漁產禁止捕撈,其餘的也必須採用儀器檢驗。「為什麼魚市場驗、福島縣政府也驗,分這麼多單位不會浪費資源嗎?」《金融時報》記者開始連番追問。「我們覺得愈多不同單位驗,結果應該愈安全。」法國記者接力:「如果核電廠將來把廢水排進海裡,你們會接受嗎?」漁民這時扳起臉來一臉嚴肅回答:「不能。顧客的心理好不容易才一點一點恢復,如果排水又會引起負面反應,我們反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