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考試時暈倒,張才雄根本沒辦法自十二中畢業。戰時的流亡學生,初中畢業後若不能去讀高中,由學校供應吃住,就得自己想辦法找工作,自求多福,那是截然不同的命運。但是,成績不好的中學生,高中會不會收還不知道,那些淪落在外的流亡學生很慘,都快餓死了,「當學校還在考慮要不要讓我們升高中時,九哥建議我去考重慶的中央工專,因為他在那裡讀書。我說書都沒讀好怎麼考,他說這三個月拚了,我陪你一起讀。」於是,為了參加中央工專的考試,他就隨著九哥上重慶。
那時,他每天都在溫習功課,張才雄對數學的記憶恢復得最快,因為初中二年級時他就對數學產生了濃厚的興趣,特別是因式分解,題目做完了,他還會主動找題目來做,而且成績很好,不過其他科目就稍微差了一點。
重慶城裡沒有一個地方是安全的,每天都不知道敵機何時臨空轟炸。他也知道自己非讀書不可,如果考不上工專,他就得流離在外、有一餐沒一餐的,這種終日惶惶的日子,讓他感到十分恐懼。為了生存,張才雄沒有其它選擇,他常常和九哥一邊冒險在街角或防空洞附近苦讀、一邊躲避日軍的空襲,就這麼拚命一搏了。
考試還沒放榜,九哥就去了綦江煉鐵廠實習,張才雄只好一個人在學校等待結果。如今回首,那一段日子是他這一生中最艱苦的時刻。很多跟他一樣窮苦的流亡學生,為了填飽肚子得想盡各種辦法;有時候,張才雄會買一些四川的榨菜,切成絲之後加點麻油,然後拿個碗到餐館去買白飯,就這樣當作一餐。「有一天,我到了餐館,裡面的人卻不讓我買飯,他說他是賣菜的,不是專門賣飯的。當下我連哭都哭不出來,只能把眼涙往肚子裡吞。」那悲慘又難堪的遭遇,張才雄永遠不會忘記。
就在飯都吃不飽,日子快過不下去的時候,有人介紹他去做臨時工賺點錢。那是一個教會在書店裡擺的攤位,讓幾個窮學生幫忙摺信封,摺多少信封就給多少錢,工資還比信封的賣價高,也算是教會救濟這些流亡在外的孤苦可憐學生吧!
困境中總要尋找求生存的方法,張才雄想出了一個省錢的妙招:到中央大學「混飯吃」!中央大學很大,餐廳寬敞,學生也多,校方沒法兒看得那麼緊,於是他常常請一群大學生把他夾帶進餐廳裡,只有那個時候,餓了好幾日的乾扁肚子,才因為冒險「偷吃」,稍微有點「飽」的感覺。
除了吃不好,住的也很克難。那時一般的學生宿舍通常是兩層樓,第三層是斜頂。中央工專的經費比較充裕一點,所以蓋了個天花板夾層,張才雄當時就是和十幾個學生一起睡在夾層上。張才雄還記得,常常睡到一半的時候,突然有同學爬起來大哭,原來是被從天而降的毛蟲給嚇醒了。但張才雄不怕,跟萬縣的毛蟲比起來,重慶的毛蟲根本是小巫見大巫。萬縣的毛蟲會分泌一種液體,碰到皮膚會產生劇烈的火辣刺痛感,相較之下,重慶的毛蟲不足為懼。
等待放榜的日子,張才雄就這麼睡在天花板的夾層上,不時還有一些小蟲跑來當「室友」,一個多月之後放榜,他考進了中央工專分校。
*作者張才雄,台灣亞洲水泥常駐執行董事,七十歲率領團隊,西進大陸開拓市場,成立亞泥(中國);採訪趙愛卿為資深媒體人,現任優勢整合行銷有限公司負責人。本文選自《與泥結緣一甲子:水泥工藝領航者 亞泥張才雄回憶錄》(時報出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