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親手上握著鐮刀,背面揹著自製的、如是登山用的背包,我們沿著山谷走,說,這是我們家族再造10人大船時伐木的地方,我們在不同的山谷,不同的山林區域伐木。你跟著我上山是讓你知道,山林的知識、山林的靈氣是你在台灣求學學習,學不到的知識與經歷不到的身體感悟。
兒子,這座山谷是我們家族共有的林地,那兒有許多可以取來造船、建屋用的好樹材。兒子上山不是只為了伐木,你也要學習尋材、辨材、賞材,及種樹……。翻越山谷走上山脊的稜線,羊腸小徑非常明顯是「人」經常來此山頭爬山,在山腰裡整理自己的樹材,或是伐木。我一往上看,那幾乎是60度、70度的坡度,我氣喘如豬,心臟跳動得急速。兒子,我們慢慢爬,你在台灣生活久了,平原的都市不僅讓你沒有體力,也讓你忘了我們島上的樹與山是讓你呼吸順暢的。是的,我心非常的認同。接近1小時的時候,我們爬上了山頭的緩坡地,到達了父親三兄弟開闢的山林,父親坐了下來,四周觀望他熟悉的山林環境,我生命起始最為陌生的樹與山。建物,造船,結婚生子從學習使用斧頭伐木開始,這是完全不同的價值觀。那時我已經33歲了,父親73歲。
樹成長於山林裡的任何的角落,山谷,山脊,向陽吃風,背光吃雨,不同類科之樹種各自盤據自己的生存小區塊,吸納土壤水分的同時,也努力成長吃陽光。父親為我這個獨子著想,從我十歲起,說是我的靈魂可以被山林樹神認識的時候,便帶我逛山,進入山林見識野性學校,我雖然年幼,但卻是很早熟的注意父親在山林裡的神情氣宇,以及他們那個世代赤腳爬遍山頭,伐木建屋的過往事蹟。
山頭河谷的不同地方,說,也有不同「部落」之鬼魂盤據,如榕樹,白榕樹是鬼魂的聚落。彼時父親說什麼,我皆信以為真,堅定不移,認為那就是我們島嶼的、自古以來建立的環境信仰,成為我現今的中心思想,「生態物種,魚類生態」的多元就是我那時就已建立的核心思想。此等信念,在我42歲之際,履行了父親傳授我的傳統信念,說是,一個成熟男人,在建立家庭後,必須為自己建造一艘船,同時也是具體證實自己的多元信念(每一個人都是生來平等的),在深山的伐木,民族的生態環境信仰,民族生態知識,生活哲學,於是如風雲細雨的植入我個人的內心世界,更具體的感受了「樹木」的生之靈之存在(一般人之認知,說是生態保育概念)。
物換星移,風雲丕變的節氣是不為人類留下蠶絲情感的歲月,父母親走了10來年,此時的我,我與孩子們的母親之年紀忽然卻跳躍至60以上,一時警覺兒子已齡30。思索,反覆的思索,那一道流傳在自己血脈的海洋基因,那一股深深的忽沒忽現的,被現代化逼退到生活裡最為邊陲的「傳統」,在我心靈軌跡漸漸復甦,深夜我流著淚,淚讓我感覺它是有痕跡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