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革期間,學校基本停課,後來中央提出「復課鬧革命」,上的也是「革命課」,比如課堂講「革命文藝」。麗儀一直因為我這個「海外關係」而受歧視,但又抓不到她有什麼痛腳。直到1970年的「一打三反」運動,大禍終於臨頭了。
1965年之前,每年麗儀寒暑假回港,都是我們最快樂的時日。最奇怪的是,每當寒暑假將要結束,她即將返回大陸之前,她總會藉故向我發脾氣,往往要吵一架。我起先不明所以,後來想清楚,那是她臨離開前的心情極壞所致。我讓著她,使吵架降溫。現在,我是多麼懷念年輕時吵架的體驗啊!
1965年以後,她不能來香港,於是我幾乎每個週末去深圳。在文革的無理性左傾思潮衝擊下,我每次回去都心情忐忑,因為不知道「革命形勢」發展到怎樣地步,不知道麗儀和兩個女兒怎樣了,甚至不知道自己在回家的兩天會有什麼遭遇。但我仍然每週回去,因為總想知道她們的情況。直到1970年遇到重擊和傷痛。
隔離審查結束,她獲「解放」後,她仍然用專業知識繼續在「教育革命」的縫隙中,做好教育工作。但想來香港與我團聚的意向就很強了。
那些年,我一直沒有要求她回香港定居,用中共的術語,就是沒有拖她的後腿。她如此「根正苗紅」,如此單純和愛國,對奉獻「社會主義祖國」的信念曾經如此堅持,終於在沉重打擊後想要離開,原因已很清楚。
我沒有問過她,但她一定會想到:自己覺悟得太遲了。
我不是也這樣嗎?(文章發佈於2021年8月6日)
失敗者回憶錄46:不可缺的篇章之三
李怡不是我的本名,是六十多年前與麗儀談戀愛時取她名字的諧音而用的筆名,一用六十多年,已成為本名了。六十年多來,在政治運動不斷的前二十年,她受到不知多少壓力、磨難、鬥爭,迫她與我分離。但她堅持自己的選擇,對我不離不棄;後三十年麗儀伴李怡同行,對我的寫作生涯有著關鍵的影響,署名李怡或齊辛的文章也淌著麗儀的心血,有著她的支援與直接的助力。
1958年到1974年,麗儀在寶安縣擔任中學教師16年,具體工作情況我知道得很少。從她來港後仍然有幾個學生跟她密切聯繫,她離開教育工作三十多年在2008年辭世後,仍有不止一個受過她「反動母愛教育」的學生在靈堂上泣不成聲,至今仍然有讀友在我的網頁留言,說梁老師曾經教過他或她的媽媽,我相信她與學生之間的互動關係,是應該很好的。她來港後,談起教學生涯,都說每上一堂課都很大壓力,備一堂課要準備好久,這輩子不會再做教師了。由此也看出她教學非常認真。
1974年中共以「調職幹部」的方式,把她調來香港參加中資機構工作,實際上是讓她帶著兩個女兒來港與我團聚。為什麼會獲得這種待遇?這同我創辦《七十年代》後那幾年受到中共內部周恩來派的垂注有關,我會在以後的篇章中談到。這裡先談與麗儀生平有關的部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