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鳳》是彩色電影,以為張美瑤會愈來愈紅,卻不知為什麼忽然不見了,台語電影也愈來愈少,文惠女士少了娛樂,萬新線也拆去,丈夫一陣子投資肥皂,一陣子做食品罐頭,老巴望著回收大賺一筆,但再怎麼順利只是蠅頭小利花不長久,倒是偶爾賠上一次,就得花很久的時間來還債。
唯一一次運勢走上坡是投資做鞋,賺了錢,光景正好,可惜丈夫卻死了。
她以為自己會很難過,但好像也不是,直到那人走了1、2年,張美瑤出現演《梨山春曉》,她當然去看,美瑤還是講國語,還是演女兒,但這回碰上柯俊雄談戀愛;戲裡,一場雨,柯俊雄跑呀跑地去給張美瑤的媽媽請醫生,配樂拉得好緊張,來來回回鋸得她心裡難受,音樂一停,回神,才察覺自己哭滿臉,與那人呀,不知是一個人辛苦,還是2個人難受,實在沒有幸福過。
丈夫走後,坐吃山空,文惠女士得想辦法謀生。日本時代讀的書,現在丁點用處也沒有,想來想去,不如做以前的差事。台北,這種講國語的地方,要早幾年,還輪不到文惠女士,但現在願意幫傭的年輕女孩、外省媽媽似乎少了,難得有人介紹,文惠女士雖然忐忑,還是帶著一口破國語,出門求職去了。
最初,只是幫人煮飯洗衣服,早出勤,晚歸家,每天搭車到新生南路去,河渠一帶好多日本房子,聽說以前叫做昭和町,官員、教授多,文惠女士應聘這家,太太也在台大裡教書,旗袍腰身好細,那年代大家都瘦,可這太太又更瘦些。一個孩子上學,家事不算多,但得幫忙看顧老母親,這不難,難在老母親講家鄉話,文惠女士常常不懂,餐桌上的菜也不合人家口味,年底一到,女主人禮貌地把文惠女士給辭退了。
之後,文惠女士改去工廠幫忙煮飯,直到大女兒秀枝高中畢業,可以照料家裡,她決定去做寄宿女傭,收入比較高。第1家雇主是生意人,出手闊綽但生活複雜,毫無章法的宵夜、點心,打牌客人呼來喚去,文惠女士應付不來。第2家先生在法庭裡上班,夫人不忙,老盯文惠女士做事,或許夫人是像以前那位野谷太太想教她,但一會兒罵文惠女士日本氣,一會兒嫌文惠女士鄉土味,彼此都不開心。
聽同行講,條件最好是去美國人家裡,工作量不多,還照時間上下班,但要會做西餐,漿燙軍服,通幾句英文。文惠女士想,前兩項有心學,一定不是難事,但英文呢,她跟女兒請教幾天,打了退堂鼓,原來12歲與40歲差這麼多,如果換成秀枝肯學肯去,那還差不多。
*作者為作家,曾獲聯合文學小說新人獎、吳濁流文學獎、九歌年度小說獎、台灣文學金典獎等。本文選自作者新著《白色畫像》(印刻文學出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