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擊落事件發生到我在華特里德醒來,我對期間八天就連模糊的記憶也沒有,完全是一片空白。醫療人員給我施打強效鎮靜劑,所以我什麼都不記得。不過對我的家人來說,那八天簡直不是人過的。那時我爸媽已經搬回夏威夷,爸因為剛心臟病發所以留在家休養,媽則匆匆搭機趕到華盛頓特區。在那最初幾天,媽跟布萊恩輪流在病床邊長時間守候,我從沒落單過。
當媽第一次進到病房,她喊我名字的時候,我看起來睜開了眼睛。我對這一切毫無知覺,應該什麼都沒看到吧,總之我很快又陷入昏迷。從那時起我偶爾會睜開眼睛,不過對外在刺激仍毫無反應。布萊恩還是心存希望,覺得我在腦海深處可能聽得見他,於是開始像念經一樣對我不斷重複三件事。
他說:「妳受傷了。妳在華特里德醫院。妳安全了。」他在我耳畔一再如此低語,希望等我醒來時,我對我的經歷能稍有領略,即便只在潛意識層次也無妨。
媽陪在我床邊時也有一套經念給我聽。她自幼信佛,近年又格外虔誠。她跟很多泰國佛教徒一樣,相信人一旦承受衝擊或創傷,有時會靈魂出竅,而念經能幫人回魂。所以當我無意識地躺在那裡,她就坐在我身旁念佛經,一念就是幾個小時,幫我把魂魄喚回身體。我一點也不記得,不過後來護理師跟我說,她們覺得那聲音很安定人心。
在加護病房狹小的等候室裡,媽跟布萊恩能睡就會睡一下,其他傷兵的家屬也在那裡休息。他們有時會下樓去食堂匆匆吃個飯,不過媽通常只從等候室的販賣機買東西吃。之前她從沒吃過火辣口味的芝多司,不過那個辣味讓她想起心愛的泰國菜,於是她一包接一包地吃(直到今天她還是很喜歡這一味:二〇二〇年八月她在華特里德動換膝手術,術後她要我買火辣芝多司給她吃,簡直就像時光倒流)。她也透過那台販賣機發掘了罐裝的亞培安素飲,後來她跟我說:「我實在太餓了,想說乾脆試試。很好喝耶!喝下去胃也比較舒服。」
在那最初幾天,媽感到既痛心,又無助。我躺在病床上全身接滿管線,連著那些日夜嗶嗶、嗤嗤、砰砰作響的機器,而她除了坐在一旁眼睜睜看著,什麼也不能做。雖然那些機器是在維持我的生命,但她後來很討厭那些聲音。即使事隔多年,她說她現在在腦海裡有時仍會聽見那些機器聲。
她只在一個地方幫得上忙。我的頭髮在前往伊拉克之初剪短了,但在駐外期間逐漸留長,現在醫師出於衛生理由又想給我剃頭。爆炸導致我的顏面和頭頸部扎滿彈片,醫師想把可能妨礙治療或移除彈片的毛髮通通剃掉。不過醫師如此提議時,出乎他們意料,媽尖聲反對:「不要不要不要!我來弄!」她把我夾滿血塊的一頭髒髮編成八條長辮,又因為汙垢和洗髮粉讓髮絲變得硬邦邦,這些辮子立刻在我頭上七橫八豎。我那時有太多別的問題,醫師就算不由分說把我的頭剃光,我也絕不會介意。不過對媽來說,保住頭髮感覺是她唯一能為我做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