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相信這是他在北京體會到的中共意向。我那時在《信報》寫「星期一評論」,即以「參參草談」來回應,表示我不像他那樣喜歡「民主」,但自由和法治要靠民主制度保障,香港自由法治的保障來自它現在的宗主國——行民主制度的英國,若宗主國換了專權政治和人治的中國,再美麗的自由法治的承諾都沒有保證。金庸沒有回應,卻突然邀我為《明報》寫專欄。我婉拒了。
1984年中英聯合聲明簽署後,我去新加坡旅行。有一晚同幾位在新加坡大學任教的學者吃飯,其中有兩位台灣來的學者,他們表示,如果香港人站在民族主義立場,就不該反對中國收回香港,洗雪國恥。來自香港的哲學所學者翟志成回應說:「如果過去三十多年中國搞得比香港好,人民自由、安居樂業勝過香港,香港不會有人反對中國收回。如果香港老百姓今天對中國收回很難接受,那麼香港老百姓不應該有民族主義的罪咎,相反中國領導人應該有民族主義罪咎。如果我們自己不願意接受共產政權的直接間接的統治,卻用一些堂皇的理由去指責他人對共產政權的抗拒,那就是『以理殺人』,你有權『以理自殺』,但無權『以理殺人』。」
這段話不僅使在座的空泛民族主義的學者無言以對,而且也使我一直牢記到今日。我後來在多篇評論文章中借用他的邏輯,比如:如果過去二十年中國切實按照《基本法》去做,確實如《基本法》22條所言不干預香港內部事務,那麼香港不會有什麼人起而抗爭;如果香港人的抗爭越來越洶湧,那不是香港人的罪咎,而是中國掌權者的罪咎;如果你自己把子女送到外國、把財產移往外國,卻叫香港人愛國,去大灣區謀生,要他們的子女接受國民教育,這就是「以理殺人」。
「己所不欲,勿施於人」,兩千多年前的古訓,人人會講,但為權為錢為色,現代許多人早把這古訓拋到九霄雲外了。於是,中英聯合聲明簽署後,不少權貴紛紛做了變色龍,每天用堂皇大道理殺人。日前提及曾經為英國做說客的某大員即此中表表者。(原文發佈於 2022 年 1 月 21 日)
失敗者回憶錄100:從創辦到離開天地圖書
但我已經作出決定,就是保住天地,個人也離開天地,集中精力當雜誌總編輯,重新回到幾個人艱苦辦雜誌的處境。
2022年1月16日,天地圖書的前董事長陳松齡離世。想到天地圖書,這正是我生涯中的一個重要經歷與轉折。
1976年《七十年代》原租用文咸東街舊樓社址,面臨業主迫遷,經朋友介紹找到灣仔一個八千多呎的地庫。那是霍英東的物業。我因雜誌的成功,就雄心勃勃地想開一家中立的中英文大型書店,以讀書無禁區的態度,既賣大陸書也賣台灣署。那時正是文革後期,左派書店集中賣毛著,門可羅雀;右派書店以賣台灣書為主,規模較小。中共在港的工委,大概也看到極左路線在香港無出路,而我們又是外圍的華僑資本,於是同意我的想法。經新華社斡旋,霍以略低於市價的租金租給我們。我為書店起名「天地圖書」,是從古文「仰觀宇宙之大,俯察品類之盛」聯想而來。並請中共駐港高層的潘公(潘靜安)為店名題字。他說他已經為不少左派機構題字了,不想被人認出,就從古代字帖中集了「天地圖書」四字給我做招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