盟軍對日本的登陸作戰，讓日本跟美國軍方都非常緊張，所幸事情不需要走到那一步。一九四五年八月，日本投降。這正是李梅在三月的那個晚上派出了第一批B-29無敵艦隊後，心裡期待的結果。他對同坐在車內的聖克萊爾．麥凱爾威說：「如果空襲照我的意思成功了，我們就能縮短這場戰爭。」你打起仗來要愈狠愈好，愈兇愈好，而你得到的回報就是能速戰速決。
歷史學者康拉德．克雷恩對我說：
我其實曾在東京對一群日本聽眾講過火攻東京的主題，而在演講尾聲，一名年長的日本歷史學者起身說道：「就結果而言，我們必須感謝你們美國人，感謝你們的燒夷彈與原子彈。」
這話著實讓我吃了一驚。然後老人家解釋說：「我們最終免不了要投降，但要不是東京大轟炸與兩顆原子彈的影響，我們不會在八月份就這麼做。」
換句話說，這名日本學者的看法是：要是沒有燃燒彈跟原子彈，日本人就不會那麼快投降。而要是日本人不投降，蘇聯就會入侵日本，接著美國人也會登陸，然後日本就會被瓜分，變成戰後的東西德與南北韓那樣。
克雷恩補充說：
另外一件可能發生的事情，是日本可能會在冬天餓死千百萬人。事實上由於日本提前在八月投降，麥克阿瑟將軍才有了時間帶著占領部隊抵日，也帶來了可以讓日人充飢的食糧……我是說，那也是麥克阿瑟將軍的一大成就：帶著大量的食品赴日，避免了一九四五年冬的饑荒慘劇。
他說的麥克阿瑟，自然是道格拉斯．麥克阿瑟（Douglas MacArthur）將軍，盟
軍在太平洋戰區的最高統帥，接受日本天皇降書的盟軍代表。
柯蒂斯．李梅的做法，讓美國人跟日本人在最短的時間內恢復了和平與繁榮。一九六四年，日本政府頒發了勛一等旭日大綬章給李梅，那是日本官方授予外國人的最高榮譽，為的是肯定他協助重建了日本航空自衛隊的功勳。「過去的就過去了，」當時的日本首相回應國會中的反對聲浪說。「我們以獎章來回報將軍對航空自衛隊的卓越貢獻，是再自然也不過的事情了。」
退役後的某日，海伍德．漢賽爾在報紙上看到了授勛的新聞，而我確信他心裡一定會很納悶自己為何沒有也得到獎章，畢竟他曾經堅持不肯增加日本平民的傷亡。問題是不論理念再崇高，我們就是不會頒獎給沒有把任務完成的人，是吧？戰利品，是屬於勝利者的。
但即便柯蒂斯．李梅打贏了戰爭，拿到了獎賞，為什麼感動我們的仍是對海伍德．漢賽爾的懷念呢？浪漫的、理想主義的那個海伍德．漢賽爾，熱愛《堂吉訶德》，認同人應該要像個英勇的傻子一樣對風車衝鋒，明知不可為而為之的海伍德．漢賽爾。我們可以佩服、尊敬柯蒂斯．李梅，可以嘗試去理解他的選擇。但漢賽爾才是我們的心之所向。為什麼？因為我認為他提供了我們一個典範，他親身示範了我們可以如何在這個現世謹守著道德底線。我們生活在一個工具與科技日新月異的時代，但這些新科技要能為某種高尚的目的服務，只有一個辦法，那就是要有一群堅定的信徒堅持不濫用這些科技。而那也正是轟炸機黑手黨想嘗試做到的事情—即便當他們精心計畫的戰法在歐洲上空的雲霧中迷航，在日本的天際被強勁氣流吹偏的時候，他們也不曾動搖。他們堅持了下來，沒有因為科技不可避免地誤入歧途而隨波逐流，沒有因為放棄夢想可以成為勝利的捷徑而便宜行事，也沒有因為撒旦想用全世界去換他們一個信念而受到誘惑。少了堅持的原則，什麼也不是。有朝一日，你的夢想總會實現，而在那之前你要是不能讓心中的夢想活著，那你還是你嗎？
＊作者畢業於多倫多大學歷史系，現居紐約。曾任《華盛頓郵報》記者近十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