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芬蘭化」或「事大主義」都是以屈辱為代價的,以主動放棄國家尊嚴甚至一部分本來就應該有的主權,去換取安全。當中的代價是不是值得,應該是每個國家自己去衡量,也和時代有關。現在的芬蘭就不再「芬蘭化」,積極要求加入北約。
對烏克蘭而言,情況完全不一樣。俄國把「東斯拉夫民族」都視為羅斯國家的一部分,把自己叫做「大羅斯」,烏克蘭叫做「小羅斯」。要恢復蘇聯榮光,首先就是要把烏克蘭和白俄羅斯拉進來。因此,俄羅斯本來就對烏克蘭懷有惡意。烏克蘭的戰略上確實有問題的,但主要是2014年之前兩邊搖擺的,過於極化,一時親俄,一時親西方。它應該一早就親西方,或者一直像白俄羅斯那樣成為俄國對小弟。
然而,如果只討論2022年的戰爭,烏克蘭在2014年被俄國搶走克里米亞和被煽動烏東叛亂之後,就完全沒有選擇。要收復領土是每個民族國家都不可能放棄的目標。那麼無論如何做,一定會被俄國視為「挑釁」。烏克蘭要站邊,要加入北約,要成為「美國的棋子」,捲入大國競爭,那是無奈的。可以想像,現在但凡普丁肯歸還領土,澤倫斯基能叫普丁做乾爹,「芬蘭化」可能要改名為「烏克蘭化」了。
烏克蘭淪為美國打「代理人戰爭」的棋子
在這場戰爭中,美國利用烏克蘭這個「旗子」,要「流光最後一個烏克蘭人的血」,以「削弱俄羅斯」。這是俄國外交部長拉夫羅夫說的話,什麼「流光最後一個烏克蘭人的血」是一種誇張,但美國要在烏克蘭戰爭中削弱俄國,這是美國也都不諱言的話。
然而,這種說法不但站在現實主義角度沒有什麼錯——我們可以爭辯,國家就是要實現自己的最大利益;就算站在道德和正義方面,同樣也沒有什麼錯。
很多人聽上去覺得不好,是因為「代理人戰爭」這個詞暗示了「代理人」是一個被擺布的對象,於是進一步暗示了幕後「黑手」的不堪。
然而,觀察一系列代理人戰爭,說代理人就是被幕後黑手擺布,完全侮辱了身為代理人的智慧,沒有從代理人的主體角度考慮問題。事實就是,在絕大部分代理人戰爭中,代理人都是理性的,之所以肯作為代理人,完全符合自己最大利益。
二戰之後,發生一系列的代理人戰爭,都可以證明這個論點。
最早的代理人戰爭,莫過於韓戰。北韓和中國成為蘇聯對抗美國的代理人。北韓是不是自願成為代理人?當然是,沒有北韓想統一朝鮮半島哪裡來的韓戰?中國是不是自願,問題稍微複雜一點,但要看現在中國政府的態度,完全就是自願的,中國雖然傷亡慘重,但「打出大國風範」,一戰保數十年平安。所有中國的主旋律電影都讚美中國參加的韓戰,最近的《冰雕連》更是中國歷史票房第一的大片。
下一個有名的代理人戰爭就是越戰。那麼北越是不是自願成為蘇聯的代理人?當然也是,北越是主動發動越戰。如果蘇聯不幫它,它就無法統一越南了。
以上兩個代理人都是主動成為代理人的案例,到了70年代末,蘇聯侵略阿富汗,這是「被動的代理人」:阿富汗沒有野心挑釁蘇聯,但蘇聯找上門。在美國支持下,阿富汗的抵抗力量力抗蘇聯。那麼它們是不是自願接受美國幫忙的?。當然是:如果沒有美國的幫忙,它們就是亡國奴。可見,阿富汗並不情願當代理人,但在被逼的情況下,當代理人總比被征服要好。
現在到了烏克蘭戰爭,烏克蘭和阿富汗一樣,是個「被動的代理人」。如果美國真的出兵相助,烏克蘭人自然是感恩戴德。但退而求其次,美國提供支援,讓烏克蘭當上代理人,對烏克蘭而言也是求之不得的事。
顯而易見,評價代理人戰爭,若只把焦點放在「幕後黑手」上,很大程度上會帶來偏差和錯誤認識。只有兼顧代理人的主體性,才能客觀完整地評價整件事。
*作者為旅美學者,維吉尼亞大學哲學博士,時事評論、歷史評論和科學評論散見多家媒體。本文選自作者新著《帝國解體與自由的堡壘:烏克蘭抗俄戰爭的歷史源起、地緣政治與正義之辯》(八旗文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