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這天一大早,我拖著傷腿又鑽到屋後的空地上。
這次我改用鐵耙對付那兩壟黑土,將它們翻攪一遍,撿拾不斷從土壤冒出的大小石頭,全都撿完後再把土壤耙順,然後從上次預留的邊溝上鏟出像樣的蹊徑,直到覺得瑞修看了應該會滿意為止。
我這樣拉雜地穿插交代,看起來是有點不安,好像有什麼事即將發生,或者其實早已發生才使我變成了這樣。沒錯,我確實一直感到惶恐,出獄後非但不得清淨,反而周遭的人再一次把我判刑,這是當初進去時不曾想到的。最淺顯的例子莫過於以前相熟的鄰人,不小心碰到時對方馬上低頭閃過,不然就是下巴一落代替點頭,頂多再從鼻孔哦哼兩聲。年輕輩的較不那麼狡猾,還能停下來應對幾句,但很快就被家人叫走。
這樣的困境中,更顯得重櫻小姐就像濃霧中發亮的露珠。
然而就算賴桑帶來的口信屬實,那麼,我除了感到無比欣慰,以後又能怎麼面對她,我是否應該先把腦海裡的混亂世界重新理清,尤其對我而言女性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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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那不算短的刑期中,除了重櫻小姐,來探望我的只有三個人,一個是我大弟,他代表家人包括我母親;一個是開畫廊的友人;另一個則是平常負責展店業務的執行長。會面不成後他們都改用書信。我在回信中叮嚀大弟多多陪伴老人家,並以豁達語氣請他們等待未來的團聚。藝廊這朋友則受客戶重金委託,打聽到我有某件朱銘木雕的收藏,我簡略告訴他早就在缺錢時賣掉了。
我給執行長的回信則較詳盡,交代他開始重整各家分店的營運,只要有虧損或租期屆滿者一律結束營業,其他分店若有盈餘則提撥半數分享員工,其餘再交由我兒瑞修代為統籌運用。
若以親疏關係來看,最遠的莫過於重櫻小姐。
但很意外的是,她也最讓我感到不可思議,以前再怎麼思念也談不上的愛,反而藉著後來的書信重建了深厚的情誼。當然,她的第一封信寫得相當矜持,解釋她的求見只為進行訪談,想以我的特殊案例作為論述基底,用來印證她對男性角色的另類觀察,而凸顯所謂的「被過度刻板化的結構性問題」。
也就因為曾有同窗這層關係,加上揮之不去的苦澀情愫所感染,所以我雖然不想見她,回信倒是寫很長,以我當時容不下任何人的孤絕狀態而言,她可說是唯一讓我還能回顧過去的人。何況我也認為,大學那年,是我生命中一個相當曲折的轉捩點,那個分水嶺甚至可堪稱為命運,假使連這個回憶的入口也被我封閉,以後的我也許只能進退在兩牆之間,然後等待窒息。
我的回信是隨手拿到紙就直接寫下來的,多潦草就不說了,不像後來為求慎重,總在本子裡先起草,拿捏著什麼可以說,什麼又是不該讓她知道的,寫好再慢慢謄到信紙上。我已忘了那次回信所透露的程度多寡,但可確定滿足了她的好奇心,也可想見她將如獲至寶,應該想不到我會把她當成傾訴對象,在那暗無天日的世界裡說著素的故事,包括素的出現、素的殞落以及後來殘留在我心中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