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次大戰後歐洲這段極其複雜「殺到飽、戰到死」的史實,橫跨的地理空間非常廣泛:從波羅的海區域,到巴爾幹半島內部;從近東地區原奧斯曼帝國領地,到中歐德國與南歐義大利,也不能摒除西班牙和葡萄牙。涉及的被害與加害族群甚多:猶太人、亞美尼亞人、哥薩克人,還有斯拉夫的不同族群……錯綜交織的暴力對抗蠻力,共產武力對撞民族勢力。百年後的我們,再怎樣的理性與冷靜研究爬梳,還是會一聲聲的嘆息:太複雜、太離奇、太嗜血了!這段歷史應該不可能以單本專論的容量來解讀。但是都柏林大學戰爭研究中心主任葛沃斯教授,很有勇氣地挑戰這項高難度的工程。這位正值壯年的德裔歷史學者,2005年曾出版關於俾斯麥的專書,2011年撰寫納粹黨政要人海德里希(Reinhard Heydrich)的傳記,兩本學術論著都深受歐洲學界重視。然而除了集中研究明星級歷史人物之外,他更以十年時間,鑽研思考有關第一次世界大戰的相關議題。這次學術的鎂光燈不再聚焦單一歷史主角,學術雷達廣泛偵測到的標的物,反而是複數的歷史人物與複雜的內政、外交暴戾事件。葛沃斯教授於2016年出版的《不曾結束的一戰:帝國滅亡與中東歐民族國家興起》一書,如他所言,「大規模暴行」是這部論著的核心課題。1918年前後歐洲各個社會積累的暴戾能量,其摧殘力道,實不低於二戰原子彈的威力,也使得本書句句血跡,頁頁暴行,閱讀之時,足以擰出一大灘血漬。仔細分析這部專論的特點包括:
第一、民主發展擺一邊,共產革命放首位:翻轉讀者習以為常的以西歐為主的觀點,而直接從比東歐更東邊的列寧共產革命運作與影響切入。
第二、大國的政治動向擺一邊,新興小國的生存掙扎成焦點:芬蘭、保加利亞、拉脫維亞、南斯拉夫、捷克斯洛伐克……等等這些被史家略而不談的小國,卻是當時真實存在的獨立國家。一戰後,他們都面臨了國內左右派系的流血對抗,解決惡質競爭的困境,大家仍然選擇以暴制暴來解困,造成大戰結束,小戰不斷的持續動盪。
第三、粗糙的民主談判擺一邊,嗜血的殲滅武鬥為主線:一戰後多次的國際談判與成立國際聯盟,似乎象徵人類追求永久和平的意願,也是政治文明進步的指標。但是,說穿了,這都是民主國家的自得其樂與自我催眠。證諸史實,戰爭不曾結束,暴力沒有終止,蹂躪加劇,屠殺延續,「殺到飽、戰到死」在一戰後的許多歐洲社會,已是政治常態,更為下一階段──第二次世界大戰──更極端的屠戮工程鋪平了道路。
站在第一次世界大戰結束後的百年,葛沃斯教授的論著逼著我們直視這些真實發生的醜惡殺戮事件。我們無法迴避或掩飾,我們只能承認,也必須記住:在上一世紀,民主政治曾經很偽善,民族主義確實很危險,共產革命製造了大災難,眾多的B咖政治人物放縱社會的仇恨膨脹,他們讓這段血色歲月更加腥紅、深紅!1918年之後的百年之間,狀況改善了嗎?如果沒有,百年之後,2018年的此時,除了省思與憑弔,或是例行公事的應景紀念活動外,我們必須有更實際的行動了!
*作者為國立臺北大學歷史學系副教授。本文係作者為《不曾結束的一戰:帝國滅亡與中東歐民族國家興起》(時報出版)所做之推薦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