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曲的第三樂章,是北京將難以迴避台灣青年追求「光榮獨立」與從中國近代歷史進程中脫離的意志。對這群八〇後與九〇後而言,台灣認同是大多數人的預設立場。把台灣放在中國自甲午戰爭以降對抗列強侵略的歷史脈絡中理解,對這些學生不具有情感上的號召力。他們可以承認中國大陸的經濟實力不斷增長,但他們拒絕接受經濟發展主義的招安,並可能會無視地緣政治現實,挑戰台灣在霸權博弈中被安排的地位。這種意志與反全球化權貴的超國界浪潮若合符節,並可能成為中美關係中新的不穩定因素。華府在這次學運中態度曖昧,並對馬英九政府的強硬手段未置一詞,顯然對學運中可能衍生的新「兩國論」保有高度的政治警覺心。北京因此有必要迅速修正其「以商促政」的對台策略,更廣泛積極的與台灣社會的新世代全面交流。
諾貝爾文學獎得主威廉・高丁寫於1954年的小說《蒼蠅王》,講述一群墜機在荒島上的兒童在毫無成人指導下,試圖建立一個脆弱的文明體系,以及該體系如何因人性的黑暗面退化成野蠻與暴力的叢林戰場。在小說的結尾,被荒島叢林大火吸引來的海軍軍官們在海灘上接觸了這批野孩子,孩子王面對這批「大人」的質問與調侃,情不自禁放聲大哭。對照學運中學生領袖們多次聲淚俱下的演說,以及立法院長王金平在學運最後關頭的高明手腕與柔軟身段,這個場景為學運下了一個異常反諷的註腳:童年末日不一定是成年人的審判日。
革命尚未成功,同學仍需努力。」
「童年末日」這個隱喻,借用了科幻小說大師Arthur Clarke寫於1953年的名作《Childhood’s End》。該書大意是說,在遠古時代曾經降臨地球的外星人「主宰」,發現人類的演化即將進入臨界點;新一代人類將在心智上突破上一代的窠臼,與其他宇宙中曾經歷類似突破的文明一樣「昇華」,加入一個超越時空限制的宇宙意識,永垂不朽。主宰雖然先進,卻無法昇華,只能成為宇宙意識的尖兵,在銀河中搜尋即將昇華的文明「渡化」。在主宰看盡千萬文明生滅的眼中,舊人類與他們一樣,沒有未來,只能眼睜睜看著自己的孩子蛻變,在絕望中毀滅。這就是人類文明的「童年末日」。
我隱約感覺到,台灣社會的演進,已經逼近一個類似「童年末日」的臨界點。新世代與舊世代的差距與斷裂,導致衝突不可避免的只能升高。這個衝突的根本源頭,其實就是全球金融資本主義的發展,使得台灣的跨國資產階級與本土微產階級,必須在更深入地與金融資本整合與自立更生之間做出抉擇。
與小說不同的是,台灣雖然因為地緣政治與歷史因素,必須遭受兩種不同的「主宰」影響:中國與美國。對太陽花學運的熱血青年而言,合眾國或許是盟友或是保護者,但若用檢驗人民共和國的嚴厲道德標準來認真檢視合眾國的霸權行為,其實很難說孰高孰低。人民共和國的金融操作技巧,其實是向合眾國學來的。人民共和國更像是無神論的合眾國,不是向右轉的蘇維埃。中美在金權政治的層次上有非常多共同語言與價值觀,因為人民共和國就是合眾國的變體。毛澤東說過,人民戰爭的思維起源之一就是美國獨立戰爭。中國經濟的增長動能根植於中國人民的致富欲望。是一種扭曲的新教倫理,是中共因為意識形態破產而必須提倡的信仰。更深一層看,合眾國最大的出口就是債券與軍火,也就是說,向全世界輸出騙局與毀滅。人民共和國過去一直向亞非拉兄弟輸出軍火搶合眾國的生意,現在搞主權基金,金磚銀行,亞投行,不也是有樣學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