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在意的點始終在於帝國主義、民族主義、修正主義的俄羅斯本身,以及偏執狂妄、一心恢復蘇聯光榮的自戀普丁。可這些說法本身不能解釋為什麼俄羅斯選擇在「此刻」入侵烏克蘭。米氏並非沒有考慮這些因素,他把這些理由歸於「誘發原因」(precipitating causes),意即基於莫斯科生存空間受持續擠壓的「深層因素」,再加上述那些元素作用才誘發侵略。很多媒體與評論在批判米爾斯海默時,都忽略他這些考慮。
同樣的卸責,在美中臺三方也出現一樣現象,將北京的侵犯歸罪到習近平本身對歷史地位的追求、第二個百年與偉大復興中國夢實現的癡想,而忽略結構有限,現任強權與崛起大國在權力劃分下取得妥協。權力的過度逼迫,輔以意識形態、政治制度、領導人特質等問題催化,終將使華府難逃自毀反噬。太平洋夠大,但逐漸難容兩個偉大的國家。
臺灣問題是美中關係的結構因素還是誘發因素?看起來兩個都成立,缺乏戰略自主性而與華府處於某種程度的類結盟,對上新時代中國統一事業、加上位處中華民族跨到偉大復興的第一道檻之時,又遇上意識形態、政治體制對抗的最前線,同時還有臺獨聲浪、美方不時造訪、北京日益頻繁的軍事騷擾。結構與誘發交織作用,已經不是妥協或克制能簡單釐清的問題,也難怪米氏只能悲觀「向臺灣說再見」(Say goodbye to Taiwan)、甚至讓「臺灣安息吧」(RIP Taiwan?)。如果理解結構組成,就知道臺灣所處環境有多複雜凶險。
攻勢現實主義畢竟是結構現實主義的一支,更是眾多國關理論的一角,有其本身預測的缺陷與不足,應用其他理論會有不同解讀。「結構」與「誘發」提供的是一個回溯戰爭爆發的框架及行為過程,旨在提點世人不忘歷史教訓,而在新格局中避免落入結構佈下的舊陷阱。是歷史與人類集體行動的借鏡,更多的辯論有助於全面解析。
但如果僅是因為攻勢現實主義的自省與對西方本身的批判,就反而評其為非主流價值的政治不正確,而缺乏深入解讀。那恐怕只會像哥倫比亞大學教授、歐洲研究所(European Institute)所長圖茲(John Adam Tooze)所評論的,這些批評與憤怒,更多是反映了自由主義觀點對於西方無法阻止俄羅斯的挫敗。
蘭德公司今年1月底發表《如何避免長期戰爭:美國政策和俄烏衝突走向》(Avoiding a Long War: U.S. Policy and the Trajectory of the Russia-Ukraine Conflict),指出俄烏戰爭長期化對美國長遠利益不利。俄烏談判時,烏克蘭應該妥協,放棄入北約維持中立;同時美國要確保維持對戰後基輔的支持,引起西方輿論譁然。蘭德和米氏對於戰爭核心因素的設定一樣:犧牲的必須是烏克蘭,而不是喪心病狂的普丁。大國結構下,必須向小國說再見,這種說法顯然政治不正確,也當然就被臺灣忽略了。
*作者為軍事評論員,自由作家,本文原刊《奔騰思潮》,授權轉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