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為與學界幾位朋友聯手發起了〈反戰聲明〉,迅速獲得了一些學界朋友的連署支持,但也迅速地贏得了反對的聲音。「連署聲明」這種行動在上個世紀末,曾是學界民主實踐的一種重要方式,在選舉已常態化的二十一世紀,政治選擇脫道德化,它的邊際效應無疑已大幅消退。〈反戰聲明〉所以引發激烈討論,當然和這個議題關連到島嶼的生存,也和發起聲明的這幾位朋友在以往政治光譜上的反體制位置有關。在相當長的一段時間,這幾位朋友對鬆垮戒嚴體制(不論是法理上的或精神層面上的)所作的貢獻,不少人是相當感佩的。這篇聲明一出,其觀點和以往大家印象中的立場不太一樣,難免引起錯愕,引發反制,但我個人認為這篇聲明是值得重視的!
此聲明對戰後美國的外交政策提出了強烈的質疑,由於親美抗中長期是牽動民進黨外交政策的一條軸線,聲明中的疑美說自然引發了綠營的反擊。戰後(或1949後)台、日、韓都曾長期被劃入美國的反共勢力的範圍,即使季辛吉改採新外交政策與鄧小平改採經濟改革路線後,新時期島鏈國家周邊的洋流大體水靜無波,但圍堵的構造並未拆除,川普的美國再度偉大(MAG)也再度武裝了第一島鏈國家。長期以來,美國的手臂穿過太平洋,伸到東亞各國。東亞海洋各國都受共產革命的威脅,也都需美國的保護,所以也幾乎都有反美、親美並存的結構。依我個人的籠統印象,韓、日的政黨多親美,學院內則反美、疑美的氣氛甚濃。台灣例外,反美、疑美之論始終是學界的非主流。
〈聲明〉對美國在今日世界的戰略布局提出了強烈的質疑,但也主張台灣當和美國維持等距離的外交。〈聲明〉的立場很清楚,它疑美,但仍主張「和美」而不是「反美」,和美、疑美而不反美的立場應該很平穩。〈聲明〉對反對文章「強暴犯」隱喻的蘇聯或中共並沒有放過究責,俄國以武力解決爭議的行動當然該受嚴厲的批判。但主犯的罪證確鑿,難道沒有愛之適以害之的從犯,甚至是共犯嗎?〈聲明〉很明智地從當事者且弱勢者的立場發言,也就是務實地注意發言時台灣的位置。論國家大事,義憤是要的,但弱者要如何自處,需嚴肅考慮。以台灣的現實處境之險,以及與美國的各種利益交涉之深,反美不當成為主流,也很難成為主流,不反美而和美,台灣各界應該不會有太大的爭議。
疑美是普世現象,〈聲明〉反映了民主國家人文社會學院內常見的一種政治立場,總有道理。其實,美國政府官員也有鴿派、鷹派之分,同樣是官員,「不要讓中共斷了有和平統一的可能性」(卜睿哲)是一種提案,這是和平路線;「台灣家家有步槍,海灘上區區佈地雷」也是提案,這是戰狼路線。台灣未必沒有選擇,和美、疑美兩種觀點或許不一定矛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