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習熱忱與鄙視教師正相關
從研究助手外放起算，田邊在這所東京都郊外的窮酸私立大學，已經教了三十年的西洋哲學史。他啜飲著咖啡，低沉地說：十年前升等為正教授之後，就不再備課了。「從柏拉圖到哈伯瑪斯的時間縱深，可以是一堂課、一學期課，也可以是永遠。反正學生年復一年、愈發愚蠢，認真講課，對不起這些祖師爺。」
但一堂課九十分鐘，即使口齒靈變如我師兄，若沒有一次扣住一個主題，也難打發。於是他想出了一個自娛愚人的詭計：鬼扯。精緻的鬼扯，炫學的鬼扯，雄辯滔滔信口開河的鬼扯，引經據典誠意正心的鬼扯。畢竟哪一個學生聽課呢？天主垂憐，只要有七個學生認真聽課，他便願意傾囊以授，否則「就讓學生們都變成鹽柱吧」。
我聽了久違的學長如此頹喪的言語，也不免兔死狐悲的愀然。因為在台灣，大學生的學習熱忱與對教師的鄙視，也頗有成正比的趨勢。意思是：學生愈喜歡的教師愈混；也可以說：學生對於他們愈喜歡的教師所講授的內容愈不在意──這個現象還滿辯證的。以我個人為例，在社運界被稱為「好人老師」，我無奈地傻笑；在大學裡被稱為「好人老師」，我滿腔地「把他們全當掉」。
我從國中畢業之後，就沒有上課聽講的習慣。高中一年公假四百節，大學號稱「政大最神祕男子」，根本不知道什麼叫作上課認真聽講（更現世報的，是如今到處肆虐的「大學教師評鑑」，當年就是我們政大野火搞出來的）。所以我最沒有資格談論「教育」。
講的內容要值得學生認真聽
我只知道：要學生或任何人認真聽你講，唯一的方法，就是你講的內容值得他們認真聽。這個教學方法上追希臘，無限古典，也無限自負──無論就教師而言，或對學生而言，都一樣自負臭屁。但大前提是：師生一致，將求知視為最高貴的德性。我的理論很簡單，像台灣這種被反覆殖民的鬼島，無知即奴役，「知識即尊嚴」。
不過，現在的高等教育體系講究的卻是「知識即商品」，甚至「商品即知識」。而且還是老鼠會，會頭就是教育部高教司。這使得有時候，連好人老師我，也不免有一絲絲鬼扯的衝動。
＊作者為輔大教授，本文原刊《新新聞》「白目豆沙包」1643期，授權轉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