據合理推測,衛匡國一六四四年時人在杭州。杭州是浙江省省會,也是中國江南——「長江以南」地區幾個最重要的城市之一。江南位於繁榮的長江三角洲,是晚明經濟的心臟,是文藝全盛時期的中心,也是耶穌會傳教士的沃土。儘管耶穌會士過去曾見逐於南京,但耶穌會傳教士和他們的中國社群仍然活躍於整個長江三角洲,尤其是杭州與上海。這裡的新信徒擁有資源,能承受立場迥異的官員帶來的壓力,讓這種新信仰保持活力。關於大明亡國,衛匡國從江南講述了他的版本,接下來換我了。
這張插圖結合了1644年4月25日早上的兩個瞬間——萬念俱灰的皇帝先是殺了自己的女兒,接著逃到紫禁城外的山丘自縊。此景完全出於想像;完全沒有畫他自縊的中國畫作存世。
凶兆
董含是十六歲的小夥子,住在松江城。松江是長江三角洲的另一座重要城市。據董含所說,當時局勢「海內鼎沸」。叛軍崛起於乾熱的西北,女真軍隊則直指長城,地方治安瀕臨崩潰。他留下一部東寫一點,西寫一點的回憶錄。據他記憶,由於擔心遭遇不測,於是他們家「避亂轉徙,卜居三岡之東」,離上海以東約三十英里,跟東北方的杭州距離大致六十英里。「敝廬數椽,足蔽風雨,晝耕夜誦,人事都絕。」
董家人受過教育,但並不富裕,也不突出。他們缺乏在政治層面行動所需的資源,一旦面臨失序的威脅,只能逃離松江(畢竟城市總是目標),躲到人跡罕至的鄉間,希望亂世中的悲劇不會掃到自己身上。由於得不到松江等縣城的邸報,謠言便成為他們僅有的資訊來源。一六四四年至一六四五年間,傳言變得愈來愈讓人難以承受,董含留下了紀錄。
據說在臨清(大運河在北京以南的重要河港)有一家人怕食物吃完,於是貯藏幾斛豆子以備不時之需。他們打開袋子一看,發現豆子都變成人頭的樣子:「有老者,少者,或類哭泣,或如婦人者。」儘管幾天之後,豆子就恢復原樣,但這總不是個好兆頭,彷彿老天爺在說世局即將大變,人頭將要落地。
再往南走,來到黃河南岸。董含聽說有人看到半空中出現一座大城。「樓臺牆堞,無不備具」,據他所聞,那座城就這麼閃現,從自午時至申時才消失。靠近海濱的淮安城,城裡東嶽廟殿前大樹無緣無故「樹泣」,三日才止。他還聽到離家更近的地方,有百位難民從蘇州乘船而來,結果遇上龍捲風襲擊,被吹到數百里之外的海上。強風吹拂之際,一群身長兩丈的藍臉夜叉爬上了船。船上只有兩名乘客攀在船毀後的殘骸上,倖存下來,講述這個故事。
反常的生產,成為常見的傳聞內容。在董含的老家松江,有匹馬生了蛋,大如鵝;有顆雞蛋孵出一隻三隻腳的雞。不過,相較於怪誕的孕婦產子,這些反常都還是小意思。長江口的崇明島上,有名孕婦生了十三名新生兒,每個小兒都只有五、六寸長;松江一婦人產子,其子有三隻眼睛,額有兩角,中間的眼睛閉著,另外兩隻睜開來。在這兩個案例中,生下來的怪物都沒有好下場——三眼兒被殺,十三個胚胎則丟進海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