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多年來努力推廣「台菜飲食文化復興運動」,除了要傳遞古早的菜餚,最主要的目的還是傳遞當時的文化,也呢喃訴說著早年台灣這塊土地的根。
先民早年從福建、廣東橫渡黑水溝移民到台灣奮鬥,除了離鄉背井,還得和台灣海峽的風浪搏鬥,一趟移民路走來萬分辛苦,到了完全陌生的地方,食物取得並不容易,養成了尊重食材也珍惜食材的習慣。
或許你也發現了,台菜最大的影子是喜歡用甘草、胡椒粉等取得容易、便宜卻又有養生效果的藥材。甘草有養身益氣、祛痰止咳的功效,以熬製的甘草水做菜,讓菜餚含有甘甜的滋味,更為潤口;加點胡椒粉提味,也可預防感冒去風邪。
若逢年過節將好不容易養出來的雞宰殺來吃,絕對會十分珍惜,努力思索出最好的料理方式。早期生活刻苦的年代衍生出來的台菜,也喜歡利用食材互相撞擊的力量產生美食,自然蘊藏著移民色彩。
多年前我拜訪老師傅想了解更多老台菜,一路走來不敢說辛苦,卻是人生重要轉折。剛開始我只是想記錄他們的生活足跡,在一段時間的交流與分享後,彼此距離拉近,從陌生到熟識,雙方不再只是採訪者與被採訪者的關係,而是建立起如家人般的深厚感情,我關心他們的生活,他們也會擔心我的未來,也因此老師傅們願意敞開胸懷訴說著內心世界,造就我後來寫《總鋪師辦桌》這本書的想法。
或許有人不免好奇我為什麼如此強調飲食文化的重要性?早年我只以筆墨書寫老台菜,那時就有些廚師依文章內容自創同名菜色,細看之後發現牛頭不對馬尾,可能連食材都沒一樣是對的,卻依然打著老台菜的名號銷售,所以我曾經認為自己是「台菜的罪人」。
為了減少錯誤,後來我激勵自己出版食譜,沒想到也有新笑話。有道翠玉鳳眼、白玉鳳眼,明明書上的做法寫得清楚,照做應該不會有問題,沒想到有位師傅做完後寫信給我,直說他的鳳眼不受歡迎。我看了他傳來的照片後嚇了一跳,原本應該娟秀的鳳眼變成渾圓牛眼,比例尺寸完全不對,趕忙回信告知比例的確會影響菜色賣相,無奈對方完全聽不懂,只怪老台菜不受歡迎。這讓我當下深刻意識到,沒有文化背景,不熟悉菜色的背後脈絡,真的很難談傳承。
另一方面,在我走訪的老師傅眼中,擁有一技之長才不怕生活陷入困窘,這個老師傅的共同觀念,讓他們願意教我其一生所學的菜餚,剛開始我還學得興致勃勃,只是我的想法是「未來我也不會靠這些菜色過活,不必那麼認真」,因此做出來的菜色充滿個人色彩的口味,「幾分像就行了」,做不出老師傅的味道。
我永遠記得「大姊」是我學習過程中教我最多菜色的長者,她年齡大我近四十歲,但她不言老,我也跟著大家膩稱「大姊」,那時候她已經九十歲了,但身體還很硬朗,她教我「豎臊」時後,我敷衍了事的騙她說「我做了」,兩個月後她問我「口感怎麼樣?」,根本沒做的我煞有其事的編了一番形容,誰知她一聽臉色大變,生氣的說我撒謊「因為豎臊不放六個月以上怎麼能吃呢?」,才事隔兩個月,一聽就知道不可能。她還生氣的找外子談,告知豎臊是給我的傳家寶,不準外流,只希望萬一哪天她不在了,我還能靠這個手藝,一輩子衣食無缺,因為她實在沒有金錢可以留給我,有的只是身上所會的手藝,所以願傾囊相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