緬甸若開邦實兌一個難民營警崗前,一個身形嬌小的華人女子正與警衛鬥智鬥勇。
她是香港獨立記者張翠容,打算潛入守衛森嚴的羅興亞難民營。使出包括詐病、扮暈手段不果後,張翠容趁著一架卡車經過颳起塵土,在警衛眼前消失—她機敏地跳上車,沒入卡車上的難民人群裏,成功進入難民營。
關於羅興亞問題,華文媒體大多援引國際傳媒報導,集中於難民的苦況、軍政府的行徑,以及諾貝爾和平獎得主、實權領袖翁山蘇姬對事件的態度,將爭議描述為宗教與族群之間的仇恨。
張翠容則從當地不同受訪者口中,了解到更深層的成因:緬甸僧侶曾是軍方專政的反對者,在2007年「番紅花革命」中遭血腥鎮壓。此後軍方對佛教僧侶採懷柔策略,既鼓勵設立「護教」組織,同時宣稱緬甸佛教正受穆斯林威脅,將佛教民眾與僧侶的視線,從政府轉移至穆斯林身上,並借此打擊翁山蘇姬的聲望。
爭議背後,政治、意識形態、宗教勢力之間錯綜複雜。在這樣的環境之中,人性的矛盾表露無遺。
張翠容曾在若開邦實兌的「若開民族黨」(若開邦與緬族同樣信奉佛教)總部採訪了一名年輕黨員。他坦承曾參與驅趕穆斯林的行動,但在細問之下才知道,他的鄰居是穆斯林,自小與穆斯林孩子一同長大,但當這家人被驅趕時,他卻參與行動。
「我問為什麼?他尷尬地想了想,只說大家都認為穆斯林會威脅他們。」張翠容在書中記述。
「戰地玫瑰」
香港出生成長的張翠容被譽為「戰地玫瑰」,曾親赴阿富汗、科索沃、巴爾幹半島、巴勒斯坦等地作深度採訪。
外界以「戰地記者」來稱呼她,但張翠容說自己是一個「世界記錄者」。在今年出版的新作《歐亞現場》中,張描寫了烏克蘭、土耳其、緬甸、伊朗這些國家,與日常國際新聞中看到不一樣的模樣;雖然並非「戰地」,但這幾個國度近年在民主化與現代化中匍匐(或倒退)前行,當中的跌宕與掙扎,也在張翠容的筆下顯得波譎雲詭。
2014年烏克蘭爆發「廣場革命」,國際新聞集中報導「革命」後烏克蘭東部發生的戰事,並描繪出烏克蘭西部親歐、東部親俄、國家分裂的形像。革命廣場上的一些主張捍衛烏克蘭民族的組織,則被俄方以至國際媒體冠以「民族民粹」、甚至針對俄羅斯的「法西斯」之名。
張翠容在革命前後兩度到訪烏克蘭,採訪到烏克蘭民族組織「右邊界」(Pravy Sektor)的發言人;令人驚訝的是,這個被國際社會視為「極右」、仇俄的組織,發言人竟是一個連烏克蘭身份也未有的俄羅斯人,因在俄反對總統普京而成為「敏感人物」,移居烏克蘭。
「不過我已把自己視為烏克蘭人,戰友們也一樣以同胞看待我。」這為曾經的俄羅斯國民向張翠容說。
張翠容感嘆:每個國家的故事,都遠比我們在新聞中看到的複雜。
自2000年初出版第一本書起,張翠容已鮮再正式加入新聞機構。成為獨立記者的她不想只停留於報導即時性的事件、人物。
她說,自己無意挑戰主流傳媒的敘事,只希望為有心的讀者,提供更多材料理解世界。
「走過的地方越多,人會變得越謙卑,因為會發覺自己太卑微,所知實在太少。」張翠容笑言,自己已經變成「不可知論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