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義幼稚園」到了一九五○年代更名為「吳鳳幼稚園」。西格就讀的時候,每年依然有很多市民的小孩甚至市外城區家庭跨區遷戶口來報名,而且需要通過簡易的智力測驗後才能確認錄取,甚至還會有公告錄取榜單的官式慣例;是有名額限制的公辦幼稚園,既老牌又搶手。
哈古棯一家幾代人,除了阿華沒有念幼稚園外,幾乎全部都是這個百年幼稚園的跨代校友。
就讀創校超過百年的嘉義市立吳鳳幼稚園,也算得上是一種傳承的奢華。一整個家族幾代人都念過,好像這個事情便有了繼續的必要,而不是它到底真能怎麼樣。
西格是國黨統治後起算的第十九屆學生。大正昭和年代交替之際,哈古棯與他父親明智仔也都是念這個公立幼稚園,它同時自然也是許多嘉義在地家族,接續著幾個世代念過的老牌公立幼稚園首選。
「吳鳳幼稚園」大門入口左側一列大王椰子樹,樹幹高處依稀可見散落二戰留下的機槍掃射彈孔,斜橫的流散成深邃的波浪狀小窟窿,成了各種小動物臨時躲藏的空間。入園後右側則有幾棵不規則排列高聳三層樓的老榕樹,這先後兩排列的老欉植物總能撩起小孩子的連篇鬼話、囈語,光怪陸離的奇幻想像飄蕩在榕樹鬚根周遭,一如前來棲居的小動物們那般莫測的流動著。
西格:「應該是『吳鳳幼稚園』畢業年後的小學二年級吧?曾經一次懵懂之間,穿著吊吊皺皺母親自製的平口褲、汗衫、腳撐著拖鞋,就像著魔般恍惚莫名地在一天裡跑去幼稚園裡的升旗台降下了國旗!結果被劉園長發現,她已經不記得我是誰,喝令我罰站在升旗台後方;片刻之後,我卻又在一溜煙之間從幼稚園消失,匿蹤般地回到宅院廂房裡。從恍惚回過神後,卻完全不記得到底是發生了什麼事情。」從未衣衫不整就出門!讓這整個事情變得就像是徹頭徹尾的白日夢遊。
其實,作為校名,那曾是冠上一個被日本殖民帝國編撰並捏造過的傳奇故事。之後,輾轉又被接續的中國獨裁政權予以變本加厲轉置為族群共融的地方民族英雄,卻始終仰賴政治錯亂的國族認同來欺矇社會。時代的連續錯置方案,自然荼毒了那個時代以來為數不少世代與不同族群的人。
直到今天,吳鳳相關的一切道聽塗說,已經透過轉型正義的步驟,逐漸消逝進歷史的塵埃與人們的忽略之中。不過,公辦的吳鳳幼稚園至今卻還使用著既有的名稱,也仍然還在營運,延續著它悠遠的百年大業。
*作者為跨領域觀念藝術家(是視覺藝術家同時也是策展人、複合媒體導演、跨域書寫者多重當代創作身分),現任北藝大校長,本文選自作者新作《至簡的備忘:哈古棯與少年西格的島嶼記憶》(印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