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隻大手忙著七上八下,一個蹲下身子抱住西格的上半身體,亮出小禮物好說歹說地試圖說服、安撫他起伏不寧的心緒,這樣的突兀卻更是引發他不明就裡的焦躁;另一個一手拿著取尿提壺、一手急著小心脫去西格的短褲,還要期望能看見那預期中的神液如實地奔流而出,並且依照巧妙斬頭去尾取其中段,好順利完成取液的神聖任務。
天啊,這到底要如何叫人接受呢?
那種民俗療法的玄奧巧妙,對西格來講似乎就像是充滿異國風俗的奇亂異想般難以理解,雖然不無吸引力,但瞬間他能感受到的,就只是徹底的被侵犯!
「原來所有的這一切都是能被預謀好的?」
倒是有一幀西格與兩位來請討尿液師傅的黑白合照,至今仍然留存在他的私人相簿裡,自在地珍藏著:年輕的阿泉、阿興師傅們身穿帶點油膩汙漬的白色工作汗衫,蹲下身來好與西格身高相仿一起入鏡,他們三人面帶靦腆的笑容足以證明的確雙方都已經成功地取得了各自需要的東西,大家愉快合作的正式宣告有影為憑,才能持續發酵著記憶中難以消散嫩童的尿騷氣味。
不過,到底後續有無真實療效,似乎也不再有人追究!似乎只有適時拍照的哈古棯才知道事情的整個原委。
那可是唯一的一次救人經驗,之後的西格便拒絕再度配合,儘管他得到了一顆讓他忖度再三的軟式棒球作為禮物。
至於與尿療並沒有直接關聯的那一支山。純粹是因為豆枝嬸也剛好擁有那另外的具體傾斜,掛置在充滿著奇門玄奧式的地理情境之中。雖然,西格去過幾次,但是最特別的細緻感受,就是距離感裡頭竟然不斷地生出迴旋的遮蔽效果,方位的失序、暈眩,像是身上失去某種能夠再被言說與記憶的可能內容—一如時代裡面的百般叮嚀,不能講的千萬別記住—因為感覺就是在嘉義的某個山上,直覺應該就是往東面阿里山脈或者中央山脈的方向前進。有個常態中總會有的小斜坡,上去有個不甚新穎的房子也是帶點習慣性地傾斜感。總之,觸目所及的事物似乎都是斜向一邊──一如取尿時的誆騙斜槓──一如任何哪一支山的任何一個斜側一樣,都必然帶點玄想式的重力角度。
事實上,在那個年代如果經商生意真能有所成就;那麼,必要地在一日之內可以來回的距離買上一支屬於自己的山,那麼身分就自然會與眾不同。當然,要去山上閒逛,不管有沒有特別的事情要處理,基本上也是要有自己的私家車與司機才稱得上是夠當道的成功生意人!
那時的豆枝阿嬸家,應該算得上就是這等流的成功生意人身分吧?
這些細節儘管橫跨了半個世紀,依然不斷回溯重複提醒著西格:「某種正在無聲加速度改變著的日常生活,不免要讓心裡面屢生疑慮,大力傾斜演化的全面出現,一路傾斜之外到底還能再生成些什麼?」
註釋
在《本草綱目》中記載;童子尿氣味鹹,寒,無毒,降火甚速。亦稱童子尿為輪迴酒、還元湯。主治寒熱頭痛,溫氣。童男者尤良。如同中醫的理論框架一樣,人尿治病有其玄想的奇幻基礎。小兒為純陽之體,代表著無限生命力的陽氣、元氣充滿全身,尿液是腎中陽氣溫煦產生的,雖然已屬代謝物,但仍然保留著真元之氣。不過古人並不是任意使用童尿,還是很有講究的:如童尿用十二歲以下的童子;童子要忌食五辛熱物;男用童女便;女用童男便;童尿則必須斬頭去尾等。
*作者為跨領域觀念藝術家(是視覺藝術家同時也是策展人、複合媒體導演、跨域書寫者多重當代創作身分),現任北藝大校長,本文選自作者新作《至簡的備忘:哈古棯與少年西格的島嶼記憶》(印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