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阿戰事一觸即發。我寫了一首詩。主要的靈感來自於:我們只要在網路上翻閱「加薩孩子」四個字,便會出現的畫面:一個孩子朝著以色列的坦克投擲石頭。並說著:「這不是生存,而是存在。」我對這句話印象深刻,特別是「生存」以投擲石頭碰撞坦克時,下一刻如何「存在」的畫面想像,猶為深入心坎。
於是,我寫了一首短詩,將場景置入地道中。因為,那已是以色列右翼將領納坦雅胡無間斷殘酷轟炸迦薩一段時日;哈瑪斯隱身藏入神出鬼沒的地道中。資訊在世界連結,斷垣殘牆在地圖的遠方現身,邊境塞滿進不了關口的卡車,卡車上是生存的殘糧與水…。遠方有戰事,戰事介於很近又很遠的地域;一切只待我們將資訊轉作內心的關切。所以,「存在」意味深遠;遠非抽象的名詞,而是具體的動詞。
我於是想:這孩子在地道裡,將僅存的一口羊奶,餵給被綁架來的一個女人充飢,那陌生的女人,竟在很多的緊急的瞬間,「變身」為孩子的母親;戲劇不僅僅為現實而來,也為想像而來。雖然,在炙烈轟炸的面前,想像顯得無能為力;這以後,我寫道:
孩子面對炮口,不懂恐懼
也來不及懂恐懼是什麼
然而,孩子還是懂得抵抗
他大喊:我們沒有武器,沒有退路
這是存在,不只是生存
然後,我問:
世界會再開始嗎?
世界,何時再開始呢?
世界,已到達盡頭嗎?
最後,孩子問:
我手上的石頭呢?
寫這首詩,劇團已經開排《裂縫 斷面記憶》這部戲,很有一段時間了;演員前來,我們在排練場中,以身體惑問彼此,留下很多問號;然則,危步險行。一步一腳印,雖然腳印不免錯雜…。
最早,2004年初次踏上寶藏巖歷史斷面,暗黑斷面在火把的照亮下,從斷垣的家居,挖出一張張泛黃的照片、沾黏著汙泥的勳章,以及寄不出的書信…那些連帶在時間中匿藏的磚瓦,也以破碎的身軀與臉孔,在一個都市邊緣的河濱地,首度現身。老兵的記憶,於是留下一齣戲的線索,這齣戲稱作:《潮喑》。於是,便有了這樣的詩行:
時間,在一道延伸的光束中
裂縫,有光
在這廢墟中找到光源,卻也有不安的火。
光束,從時間彼岸延伸到此岸
引你走入
一個死去老兵的靈魂
從彼岸的那齣戲,延伸到此岸
形成一齣混有時間氣味的戲碼
而後,希臘導演 安哲羅普洛斯 在《悲傷草原》電影中的詩意,輾轉向世人訴說:當下面臨「告別」時的無法取捨,很多時候,便是人在臨界點上的選擇,也等於沒有選擇的最終選擇。通常,這便是戰爭的選擇。再次看這部電影,還是淚流。想著,一場內戰,如何在詩的鏡頭下表現,接近永恆。孤寂與殘酷,如霧般,不斷在心底包圍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