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次,直言國文必讀清單缺少顧炎武的〈廉恥〉,遂直接論斷108課綱是「無恥」課綱。然而,將讀過〈廉恥〉視同具有廉恥的保證,實在匪夷所思!我們可以很容易地舉出無數的否證,某某人讀了〈廉恥〉還是缺乏廉恥,某某人未曾讀過〈廉恥〉卻沒有不知恥,甚至擁有滿滿的廉恥心。至於因為缺少〈廉恥〉導致108課綱淪為「無恥」課綱,棄如敝屣,這是一種詭辯,甚至是誣陷,而且也抹煞了許多教師為了課綱修訂、課程設計、教學評量所付出的巨大心力。
如果顧炎武〈廉恥〉一文堪稱經典,支持者應該在中國文化思想傳統,乃至人類文明脈絡中,提交「論理嚴密、論據堅實」的說明,並尋求國文學科、教育專業上的公開論辯。換言之,〈廉恥〉是不是經典、是否適合列入必讀清單,不應該僅是透過放話、爭執的形式尋求同溫層的動員,卻自始即無意與各種不同立場的人展開對話、溝通。與不同立場的人議論、尋求共識,不也應該是國文教學的重要目標之一嗎?
廿世紀初發生於「五四時期」的白話文運動,主要在於解決識字、國民常識普及的效率問題,而人們該如何看待文言文,在白話文運動之後便成為一個議題。這個議題原先不算是個麻煩,菁英或庶民各取所需。但在教育機會逐漸擴充,從廿世紀前半期的必須在學四年,然後增為六年,再一路累加至九年、十二年時,我們(特別是六年中學階段的學生)與文言文的關係應如何梳理,顯然已是一個重要議題了。
這個「如何梳理與文言文的關係」的教育史課題從民初中國貫串到晚近臺灣,一直曖昧不明或未有共識,如果我們將視野放遠一些,或許可以找到出路。例如向來視中國古文為文化傳統內涵的日本持續重視文言文,明確作為自身文化的表徵。而在更廣大的華人圈或漢字文化圈,中國古代經典的閱讀和學習是一種智識傳統的薰陶,更是對人文精神的追尋。這裡頭可以超越歷來臺灣課綱習慣上針對文類選擇及分配的糾結,也沒有「中國文學vs.臺灣文學」的角力,更沒有「文言文vs.白話文」的競合關係。唯一值得衡量、思辨的是「何者堪稱經典」,可以經得起一生的品味和思索,可以展現華文表達的美感、技巧及創意,乃至可以為不同世代持續提出思想的挑戰或啟蒙。
今日我們在臺灣所熱議的國文教育,各方人馬或許立場不同,但似乎在「非我族類,其心必異」上有高度共識,連爭執的姿態、抗爭的手法也十分雷同,一起戮力將國文教育異化為認同問題,扭曲為政治問題,這真是悲劇。「經典」其實就是「永遠的流行」,沒有新舊之分。我們何不先在「經典」的定義上得出共識,然後再來衡量莘莘學子「如何」在「哪些」合適的經典中得到啟發,這些經典有可能包括文言文、白話文,在中國文學之外,還能涵蓋臺灣文學,甚至可納入世界華文文學、翻譯文學作品等,然後在優秀的國文教師引領下,讓經典發揮滋養心靈、開啟智識的影響力。
放話及對立,無助於國文教育問題的解決,反而讓情況更糟。為了國文教育更好的發展,老師們能專注教學,需要努力的工作相當繁重,與其繼續各自爭鋒,不如大家開始對話,尋求共識及合作吧。
*作者為諄筆群主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