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好像是在一九七○年代後期經陳國榮先生(已故)介紹,認識了《台灣日報》總編輯俞國基先生。當時黨外運動正有風起雲湧之勢,黨內、外鬥爭的主要地盤不在立法院,而是在省議會,所以位於台中的「台灣日報」,因地利之便,常大幅刊出省議會辛辣的質詢稿,成為黨外運動的重要喉舌之一。我記得有一次刊出某位省議員大罵的名言「什麼法統!馬桶啦!」
當時俞先生的交友圈主要也是一群痛恨「三台聯播」的年青人,在他台中的「豪宅」及台北親友住處的客廳中,關心時政的人們齊聚議論台灣未來政治—而所謂的「未來」也便是如果威權政權倒台後可能的政治情況。記得有一次議論中,有人提到將來會是「集體領導」,忘了是哪一位政治學者(好像不在台灣任教)衝口而出,「所有政治體制到最後實質權力都集中在少數一兩個人的手中,沒有什麼『集體領導』這回事」。一語擊醒我這個滿腦子全是不切實際政治想像的大學生。在台中的「豪宅」中,還有另外一位客人,落拓瀟灑的中興大學老師施肇錫,他是史學家施之勉的公子。他總是施然而來,但並不侃侃談論,只是坐在一旁抽菸、喝酒。
當時另外一個談論的主題是俞先生在台大讀書時的室友張光直先生。俞先生經常說到幾件事:一、張光直在學生時代即已獲得李濟的欣賞,李濟在研究室擺一張小桌子,讓張光直在那裡讀書。二、張光直非常用功,經常熬夜,頭上戴了一圈當時日本人做的「散熱器」。三、張光直有時會責備室友:「你們整天玩,為什麼不做點正事呢?」後來張光直先生由哈佛回台灣擔任中央研究院副院長,對於這樣的成就,俞先生不只一次用豁達的口吻說:「人家過什麼日子?我們過什麼日子?」
一九七八年八月底,國防部總政戰部授權黎明文化出資買下台灣日報,形同封禁,俞先生便突然失業了。失業之後的俞先生,最後應聘去了美國,先在加州的遠東時報,後來到紐約的中報、北美日報擔任總編輯。俞先生中、英文俱佳,在台灣大學唸書的時代也翻譯過書,他所翻譯的第一本書就是後來年輕學子英語學習時必讀的《狄克遜片語》,領過一、二次版稅,幾十年後竟發現這本書連譯者的名字都被換掉了,俞先生一笑置之。在這些年中,我與俞夫人(陳冷女士)偶有書信來往。一九八七年,我赴美留學時,俞先生的大公子俞璿來紐約拉瓜底亞機場接我和內人。記得當天Eastern航空罷工,是以晚了五、六個小時才到達。在前往普大報到之前,我們便住在皇后區的俞府,當時除了日日與俞璿參觀紐約各個聞名已久的景點之外,還曾遠赴西點軍校;記得就在西點軍校的一處花園,我突然被狂蜂猛螫,抱頭鼠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