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言:
「我們都說中國是個幅員遼闊、資源豐富、人口眾多的國家;事實上,它是個漢族人口眾多,而少數民族幅員遼闊以及資源豐富的國家……」─1956年4月25日毛澤東講話,之後出版於1977年《毛澤東選集》第五卷。
只有遇到特殊的場合,比利才會飲酒;因而我在烏魯木齊大多數的夜晚,都是獨自一人前往市內西式的酒吧。老闆是個矮壯精實、蓄著長髮還留著山羊鬍,叫做宏的日本人,以及名為馬努斯,個性疏懶、頎長清瘦與臉上光亮的愛爾蘭人。兩人當初都是來烏魯木齊教外語的,現在已經是待在這裡八年的老鳥了。
這間酒吧是城市內外國人社群的聚集地,客人多數是學生或是英文老師,還有過路的旅客。不過,烏魯木齊也只有這個地方會出現維吾爾人與漢人比鄰而坐一起喝酒的畫面。你可以說它所吸引而來的客群為烏魯木齊的「波西米亞人」(bohemian),要不是他們的工作都和西方人有所接觸,就是排斥當地維吾爾人的娛樂選項。
維吾爾人時常光顧舞廳,中國人則因為害怕被戳上一刀,再怎麼樣也不會踏進去;對於那些想藉此勾搭維吾爾女子的外國人來說,也十分危險。漢人會去卡拉OK,或是中國人開設的酒吧,他們的威士忌都是整瓶整瓶賣,並且混著綠茶一起喝,還有永不歇停地在玩「吹牛骰」(liar's dice),對輸家的處罰就是得把所有的酒一口氣全喝光。有個北京的漢族朋友曾經告訴我,中國人其實不喜歡西方的烈酒,之所以喝也只是一種身分的象徵。他認為骰子遊戲不過是種強迫彼此去喝酒的方式。
在宏與馬努斯的酒吧內,所有人都混在一塊聊天、打撞球,因此當計分板上出現漢人的名字時,他們也別無選擇。而歐美人士以及少許的非洲人都會喝進口啤酒,不停聊著個人的中國經驗──還包括把妹,根本不在乎她們是漢人、維吾爾人、蒙古人、哈薩克人或是烏茲別克人。這算是微妙的整合,而把烏魯木齊如此分類也同樣讓人震驚。
單單就這點而言,這間酒吧就足以引起當局的懷疑了。宏說:「警方不喜歡我們,寧可要我們關門大吉。他們不喜歡外國人群聚在某個地方,也不喜歡維吾爾人聚在這裡飲酒。」宏很聰明,說話速度很快,八年的新疆歲月雖然讓他略顯疲態,他卻是極少數能夠流利使用維吾爾語的外國人,也只有靠他,才能調和酒吧員工間幾乎是每晚必定爆發的紛爭。
宏還說:「說真的,我比較喜歡雇用漢人,維吾爾人工作不太努力,而且彼此之間總是吵來吵去。如果他們自己都不設法取得共識,又怎麼會期望他們能完成什麼大事業?維吾爾這個字意味著『團結』,不過,他們從來沒能團結過,是中國人把新疆給建立起來的。一九四九年之前,這裡不過就是一連串的城邦國家而已。」這也是真的。在一九三○年代,新疆的原住民才開始使用「維吾爾」一詞。在那之前,他們的自我認同的範疇也是自己家園所在的區域,就是烏魯木齊人、喀什人(Kashgar)或是和闐人(Hotan)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