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人類歷史經驗來看,前者的機率較高,也來得快,是我們說過的「如崩」;後者則需要人的自覺、人把自己好好撐住,是「如登」。
我們說過,經濟問題的具體破壞力,必然是不斷攻擊、引爆於社會各層面各角落,家庭、工作、求學、健康、戀愛(是的,就連戀愛都會有事,感覺如此沉重而且眼前一片黯然)云云。人生氣憤恨有其依據有其理由,根本處確確實實是社會的公平正義問題(特別是在財富分配持續惡化的實況下),但事實一再證明,過度的沮喪失意、太誇張的自戀自私、太簡單廉價的狂暴,會把我們一再帶離真正的問題所在,趕走認真的人,讓有意義、可持續的思索和討論中止,放過真正應該負責的人,只成就那幾個虛假的、取利的、不堪認真一問的「英雄」。像這些年台灣向富人多徵稅的經過便反覆如此,從商業稅到股市和健保,不是立法因此拖延不成,就是好不容易立了又廢,兩邊看似最處於極端的人,包括無意的和處心積慮的,最終的事實結果是共謀。
價值信念是個其實不難懂只是較不容易細說清楚完整的東西。這裡我要指出來只是這一面─談價值信念並非保守、並非維護所有秩序,基本上,它真心防衛的是人自身而不是社會,規範的、維持的、支撐的是人的心志和行為而非社會秩序;它的公共性意義傾向於應然而非實然,實存的當下現實之於它只是某種非理解、非考慮進去不可的限制性材料性條件,是作為一個場域基礎而非其既定存在形式(既定存在形式可以是暫時的、不義的、愚蠢的)。大白話來說,必要的話,既存的國家社會都是可推倒可翻轉的,乃至於就該被推倒被翻轉,不僅這樣思索和討論,也實際上如此行動,這在人類歷史上一再正當的發生。
只是台灣暫時還用不著這樣不是嗎?事實上,那些口出各式愚蠢狂言看來很帶種的人,確切的說,既沒有這樣的足夠認識,也根本沒這樣的勇氣,他們只是躲在伺服器後頭而已,根本沒想什麼,偶爾誤上街頭,還要父母送便當飲料、要學校老師不記曠課、還哭叫要吹冷氣,這是什麼個東西?在經濟掙扎不安的日子裡,尤其台灣這種size的小經濟體,重談價值信念(我幾乎不敢用「建構」這一實現之詞),我們一定會發現,這原來遠比想出某個經濟策略(比方試圖以兩千三百萬人口的市場單獨拉動景氣)更務實。
基本的前提及其必要心理準備是:時間,這樣的日子不會太短。像日本這所謂「失落的十年」(或二十年,因為不斷延長),我們現在知道了,這並非日本的獨特經濟現象,正是領頭高成長的日本領頭著陸的「正常」階段處境,整個社會需要足夠的時間一樣一樣調整過來,從結構、從法規制度到生活習慣和人心,想快也快不起來。
*作者為自由寫作者,著有《眼前》、《盡頭》等書,本文選自作者新著《我有關聲譽、財富和權勢的簡單思索》(印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