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著是立場曖昧的敘利亞南部德魯茲人。從地理分布來看,德魯茲人與庫德族處境類似,都是散居中東四國的跨界民族,最多聚居在敘利亞,接著依序是黎巴嫩、以色列、約旦。因此早在內戰爆發時,敘利亞德魯茲人就選擇接受「以色列德魯茲兄弟」的軍援,提高自己與遜尼派武裝的對峙底氣,部分德魯茲高層甚至一度受以色列庇護。而以方的考量也是相當明顯:只要幫助相對親以的德魯茲人建國或實質自治,就能在敘以之間形成緩衝帶,有助以色列維護國家安全。
當然,從後續發展來看,內戰並沒有讓以色列實現目標,但阿塞德的垮台顯然又讓以色列看到希望,所以趁亂直接發動了入侵,既要對敘利亞南部三省「去軍事化」,也要嘗試再與德魯茲人建立關係。而德魯茲人的公開立場當然是譴責以色列佔領,實際互動卻又不是如此:德魯茲人收下以軍送來的人道援助,且還同意100位德魯茲高層在以色列安排下參訪戈蘭高地。接下來,以色列還將開放敘利亞德魯茲人的工作許可,而後者同樣沒有拒絕。
顯然,德魯茲人正在成為以色列的名目與扶持對象:如果成功讓敘以邊境的德魯茲人自治,以色列就多了一道安全屏障;而如果德魯茲人與敘利亞臨時政府軍爆發衝突,以色列就更有藉口駐軍敘利亞南部,因為要「保護我們的德魯茲兄弟」,事實上這已逐漸成為以色列現在的宣傳風向。
整體來說,不論是阿拉維派、庫德族或德魯茲人,面對臨時政府的統合支配,都展現了一定程度的抗拒:出身阿拉維派的親阿塞德武裝拒不妥協,並且尋求伊朗支援;庫德族雖然同意簽署協議,卻還想維持自治空間;德魯茲人雖然沒有嚴厲拒絕臨時政府,卻也同樣沒有抗拒以色列。
而這種支配與抗拒的拉扯,顯然不是政體的改換可以解決。因為政治實體與國家社會要能建立秩序,關鍵還是被治理者要對所屬群體產生認同,進而服從治理者的支配。當然凝聚認同的方式軟硬皆有,但核心原則還是完善治理;正如外界要拆解一個國家的內部團結,方法同樣五花八門,但萬變不離其宗還是利誘拉攏,歷史上的帝國解體、改朝換代,案例已經多不勝數。

無論如何,一旦脫離「有歸屬才能支配」的前提,不論國家是專制或民主,都可能因為小小的內部裂痕,而逐漸走向內部秩序的部落化,敘利亞內戰是典型案例,歐美近來的極右崛起、文化戰爭當然也是一個剖面:執政的進步派精英既無法挽救經濟的失落危機,也沒能彌合圍繞身分政治的內部分歧,導致越來越多選民流向「極右派強人」。
其實即便是阿塞德已經跨台的當前敘利亞,也依舊深陷治理失能、統合未成的泥淖,總統沙拉簽署憲法宣言當天,以色列甚至還空襲了大馬士革。這種內有割據、外有強敵的狀態,不論政體最終走向專制或民主,凝聚認同都是相當艱鉅的挑戰。
當然,把「阿拉伯之春」視作「民主化」,原本就是種粗暴的失真簡化,因為即便忽略歐美的域外介入,光是推動「阿拉伯之春」的本土勢力,就不只有渴望自由民主的一般民眾,更有希望攫取權力的其他參與者,例如敘利亞的非阿拉維派武裝與庫德族、埃及的穆斯林兄弟會與反穆巴拉克(Hosni Mubarak)派系、利比亞的格達費(Muammar Gaddafi)敵對部落。換去話說,「阿拉伯之春」的本質還是改朝換代,而無關傲慢傳教視野下的啟蒙與進化。
回顧敘利亞的分裂本身,其病根早在獨立前就已種下,再加上內戰後的大國介入,短期內似乎也難尋解方。此前不少聲音認為,推倒阿塞德這個獨裁政權,敘利亞未來就能走向民主、迎來自由的喜悅與繁榮,其實從當前局勢來看,這恐怕還是過度樂觀的想像。畢竟從獨立以來,敘利亞的深刻命題就不是民主或獨裁,而是各方對於這塊彼此共生的家園,始終缺乏了共同的國家願景,也沒有統一的身分想像。敘利亞兩大據點一夕消失:俄羅斯轉戰北非蘇丹,插旗紅海打造新海軍基地更多文章
*作者為《香港01》國際評論主筆。本文原刊《香港01》,授權轉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