集粗暴、憤怒、野心與矛盾於一身的二十世紀現代中國,從何而來?亟欲擺脫,又同時緊抓不放過去恥辱歷史的中國,又將前往何方?
也許你也有注意到,李小龍在《精武門》對抗的絕大部分是日本人,包括三個在公園入口侮辱他的日本人,其中一個甚至建議李小龍扮成他的狗就可以入園。從中國的脈絡來看,很難還有什麼比這個更火上加油的組合。個人與國家尊嚴、殖民者於中國城市的作為、對日本與日本人的潛在敵意──這些錯綜複雜的問題依舊生動。而且,《精武門》的拍攝地點是中國國土上的英國殖民地。
我們須記得並瞭解造成這個迷思的世界。我的意思並非我們只要知道當時發生了什麼,就可以讓過去的罪在今日得到補償。更重要的是,瞭解二十世紀國際化的中國,以及它的矛盾、暴力、世界主義(cosmopolitanism)和野心。本書談的是外國的入駐與之後的餘波。影響直至一九九〇年代的歷史論戰,持續到香港與澳門兩個殖民地回歸中國。我們越是有深入的瞭解,就越能瞭解中國現在(以及未來)是如何利用過去。我的前一本書《瓜分中國:一八三二至一九一四年清朝的外國惡勢力》(The Scramble for China: Foreign Devils in the Qing Empire, 1832-1914),我從外人逐漸居留中國的歷史說起,始於一小區的英國商人不滿受到廣州法律限制,直到一戰爆發前外國入駐已幾乎控制整個中國。
該書探討商人的觀點,以及他們在清朝國界內建立的世界。談論他們的野心和行動如何遭受清朝官員與國民抵抗,也討論他們如何與外人合作,利用外人達成個人目的。一切不離合作事業,只是偶爾才有真誠又平等的合作。強行施壓能達成的有限。我也探討這段時期在歷史序列的定位。而在本書,我從一戰結束後開始追溯這些故事,歷經強大的中國民族主義崛起、日本侵略,以及中國共產黨茁壯並於一九四九年掌權。我會說明這些元素在共產黨的「新中國」如何推進、過去的後遺症如何被理解與重新呈現,以及一九四九年之前在中國留下後遺症的外強又是如何在冷戰期間與中國建立關係,還有一九七六年毛澤東去世之後的情況。寫作期間,中國境內的兩個外國殖民地脫離控制還未滿二十年。這依舊是當今的故事。
上海的告示牌雖然是個迷思,但是,我們還有一個更廣大的故事,關於各國外僑挾著武器背書的條約和協議,控制中國的核心地區、建立行政區,並發展成二十世紀初期中國最重要的城市。這個行政區開發著名的江邊地區,俗稱外灘,並在北端設立了一座公園,公園訂定了數條規定,禁止狗和自行車、禁止摘採花朵、禁止華人入內(除了陪伴外僑的家僕)。公園雇用英國人、錫克人、俄國人、日本人與華人,組成執行上述等規定的警隊。居住於上海公共租界的外僑,他們的社交與文化,有意識或無意識地,摻雜種族主義與沙文主義的態度、作風與政策。必要時,他們當然也必須包容中國居民,他們會在商場等事務對中國人妥協,與中國人合作、談判或合夥。那些公園規定有歷史背景,也倍受爭議。租界中各國的媒體在公開集會或透過社會政治組織,爭論這些規定。一九二八年六月,公園規定改為所有人皆可在小額付費後進入公園。此事件捕捉到許多中國現代經驗的元素,這正是本書關心的議題:抗議與抵抗、形象與無法理解的形象、中國境內由外國治理的世界、此複雜世界長久留下的後遺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