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北採取全面依賴美國的的國家安全政策,論者或許往往不以為然,因為一旦華府戰略出現轉向,台北將毫無迴旋空間。然而,台北能表現出戰略彈性而不影響華府對台灣的青睞嗎?會不會彈性還沒有開闢出來,就遭到華府掐死了呢?你是領導的話,你敢嗎?
就只有這種死心塌地的絕對忠誠,才能取得華府信任,不會懷疑擔心台北懷有二心,進而在情感上逐漸將台北的安危,當成自己的事情,對台灣產生某種人同此心的愛護。可見,台北的百依百順,自縛手腳,因而是一種鎖住華府的軟實力,是戰略性的放棄彈性。這點,馬英九與蔡英文無分軒輊。
簡言之,台北將自己的戰略彈性降低到零,在第一眼看似不理性,實則是一種深層次的戰略理性。反正朝野都不懷疑的政治正確是,與北京和解就是死路一條,就算不是淪為對岸專政統治的魚肉,也必然是華府要加以銷毀的戰利品。那就不如像邱義仁、吳釗燮所說,抱緊美國大腿,才是王道。
不過,保持某種程度的戰略彈性,本當是任何國家與任何公司的生存理性,何況華府的信用拙劣,拋棄盟邦的紀錄斑斑可考,甚至是惡名昭彰,那台北在故意放棄戰略彈性的壓力之下,生存理性何在呢?
台北保持生存理性的作法,就是將戰略彈性保留在私部門,由民間自己去開創、掌握與大陸方方面面的關係,以便在華府與北京起伏不定的關係循環中,免於淪為純粹的戰略棋子。最矛盾的現象就表現在,凡是在公領域中吶喊台獨最激烈的領導階層與社會菁英,幾乎必然已經在大陸維持著千絲萬縷的間接關係。
在台灣的任何人,只要開始替自己的未來做規劃,就一定會考慮到如何與大陸建立合作機制,或從事能參與大陸發展的安排,起碼會想把自己準備好。這就像是大陸領導幹部階層中,往往家人在美國已有狡兔三窟,在台灣領導台獨不遺餘力的政策及輿論界,也會在大陸開發出另一個活眼。
華府認為大陸民族主義不牢靠,跟北京認為台獨不牢靠,都是因為發現物質利益還在驅動這些看似基本教義的精英群。這當然可能是誤判,因為每逢政治正確的壓力在勢頭上的話,而且極可能是他們自己掀起的勢頭,即使物質利益攸關,他們仍然會因為人在江湖身不由己,而先順從基本教義派的浪潮。
其結果,戰略彈性愈是加以刻意壓縮,私部門的安排就愈是重要,也就愈可能引發華府的側目而產生不信任感。這就是為什麼,在一方面,台北高層的台獨姿態日益激進,想要更好的取信美國,恐怕華府察覺任何不忠的跡象,另一方面又必須對兩岸交流設下各種障礙,來掩護自己在實際上發揮了的生存理性。
奇景於是發生了,台北在外交與內政上反中的政策近乎極端,與大陸的關係卻也隨之濃厚、隱蔽、急迫。台獨領導靠著尚不需要思考自己未來生涯的覺青一代,渲染台灣絕對反中的立場,他們在社交平台上所向披靡,形成與台獨領導之間的相互利用關係,就像華府與台獨領導之間的關係那樣。
這就可以理解,台北不是沒有戰略理性,而是不能表現出戰略理性。戰略理性會嚇到台獨自己,因為他們怕華府會因此對台北失去感情,在台獨領導自己營造的台灣沒有人愛的孤兒氛圍中,華府關愛的眼神幾乎就是生存的意義所在。這是為什麼台獨領導要用對台灣實質利益戕害的方式,來壓制自己的戰略彈性。
既然台獨的生存理性只能是潛意識的,就不能公開表述,也不容表述。這樣的生存理性便必須與戰略理性切開,成為兩個不能互通生息的平行過程。他們在位置上的時候,不能知道民間與大陸的關係如何密切,更不能知道自己與大陸的間接聯繫如何如火如荼,他們看似無知、瘋狂,其實是生存理性與戰略理性分開的必然結果。
儼然相信身在民間的大家自己會想,自己會規劃,自己會有辦法迴避台獨的管制,這是台北堅決抱住美國大腿的前提,以及當然結果。所以,台獨領導的瘋狂是戰略瘋狂,是為了取信華府,也是對民間發出信號,叫大家自求多福,政府負責頂住華府的壓力,掩護大家,但大家要好自為之,如此便可超越美中戰略起伏的挑戰。
*作者為國立台灣大學、中山大學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