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時我已辦完公事,所以,換上乾淨的衣服、用完午餐後,我便到已經嫁作人妻的大學死黨家裡做客,直到晚上十點半,才搭著公車又回到尖沙咀。
走到重慶大廈前,我很快便找到彼此已經面熟的那位印巴少年兄,在他的引領下,我們在雨中穿過捷徑,再次來到重慶森林內隱身高樓之上的其中一間印度餐廳。
大快朵頤之後,再走出重慶大廈時,已經十一點多,雖然才剛吃飽,不過,孤家寡人、身處異地,特別需要各種方式填充安全感,我因此繼續往附近的二十四小時便利商店走去,準備買足各種預防半夜餓醒的點心、以及隔天上飛機前的早餐。
不知是否大雨提早沖散人潮,但見,浩浩蕩蕩的街上,本地香港人的黃種面孔已經寥寥無幾,來來往往的,幾乎都是深色人種,就在街口轉角路上,我再次遇見那幾個熟悉的印度女人面孔。雖然,打從一開始,從她們的濃妝豔抹與極盡俗麗的穿著,乃至風塵女郎的談吐,我已對她們的身分有個小底,但還是好奇,她們如此周旋於尖沙咀這幾座大廈之間,到底隱含甚麼樣的社會意義。
那夜,幾個印度女人身邊多了一個之前沒見過的印度年輕男子,外表帥氣俊俏,幾乎可以去演寶萊塢電影,看他們相談甚歡的模樣,似乎是做成了什麼好交易;我在心裡暗忖。
走進便利商店,眼前黑壓壓一片,是個讓人全身一震的畫面;連續兩晚,深夜的此刻,這家便利商店從內到外,都被深色人種佔據,其中一個甚至正用著很不道地的英語在挑逗收銀小姐,輕佻模樣,令人生惡,當下也就完全理解本地香港人並不喜歡在此逗留的心情。
在傾盆大雨的烘襯下,暗夜的感受特別深刻,所有作奸犯科的勾當,似乎都能輕易被這種暗夜中的惡水沖刷、湮滅;眼前俱是陌生人種、陌生體味,在那陌生環境中,我被自己構築的魍魅氛圍裹住,渾身不自在,越想越害怕,只想快快逃離;於是,隨意抓上麵包、養樂多、優酪乳,便匆匆付賬,準備速速躲回重慶大廈那其實也沒多舒服的鴿籠方寸 。
步出便利商店、走到巷口,一轉彎就被眼前所見驚住。
稍早,以為他們應該相談甚歡的幾個印度男女,其中帥氣俊俏又吸睛的那名男子,手中赫然握著一條我只在馬戲團看過的皮鞭,他正面目猙獰地在鞭打其中一個印度女人,而那印度女人神情驚恐,無處可逃之下,只能嚎哭著奔入豪大雨中的彌敦大道躲起鞭子,眼見,她已經就逼走到馬路中間了,可那印度男子卻並不收手,揮著皮鞭追到雨中、追入彌敦大道。
猛然間,彷彿電影情節上映,喇叭聲駭人大作,隨即,嘎地一聲長嘯,一輛大巴士就在彌敦大道上緊急煞住。
所有路人都因這怵目驚心的一幕停格,而那已是一身狼狽的印度女人,這才踱回路邊,繼續往不遠處的天星碼頭方向逃去,就是不敢踏上人行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