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曾在中國文化大革命時期全家淪為「黑五類」,從上海發配到青海、窮到同學偷拿家裡饅頭給她吃,也曾聽說過天安門事件「血跟自來水一樣噴」的慘況,只是她沒料想到,此生曲折不因中年再婚來到台灣而結束──榮民丈夫過世、她年過60做清潔工撫養讀大學的孩子,因為「拚了命白班連小夜」加班薪水超出門檻被取消低收入戶,如今又住了幾十年的老房子被告「佔用國有地」敗訴、拆屋在即,不知道接下來該何去何從。
坐落於板橋的大觀社區係歷史悠久榮民居住地,此地於1960年代被劃為國有地,居民多數只有房屋產權仍被默許居住超過半世紀,只是在1998年板橋榮民之家對居民提告、要求拆屋還地,一群在大觀窮了一輩子的居民因為這場官司人生更陷入危機,榮民眷屬許萍是其中之一。
儘管政府提供每月1萬多元的「優惠」租屋方案,身為派遣工的她月收僅約2萬元還要養孩子,搬不走,只能繼續背負「佔用國有地」的罵名,住在客廳擠到無法行走、二樓也塞滿雜物的老屋裡。
爭議已久的大觀社區迫遷案時常登上新聞版面,他們找行政院長、找總統、甚至找新北市長候選人陳情,人們常指責他們「違法」佔用國有地,卻很少人知道這群人為何不得不「違法」,而許萍的人生,便是這個堪稱「最窮外省社區」的無奈縮影之一。
「我一生當中最大的錯誤就是丟了公務員的職務」
許萍已逝的第二任丈夫是「榮譽國民」,即退休老兵,但他們一家人的生活並不因「榮譽」之名而順遂平安。丈夫走了以後,許萍與讀高中的孩子一起生活在大觀社區老房中,客廳光是放進一張飯桌就已塞滿、幾乎只能坐下兩人,雖然有二樓,但爬上樓梯一看上頭堆滿雜物、屋頂也多年未維修,她與孩子的活動空間幾乎只有那張飯桌。
二樓的雜物是丈夫與老榮民鄰居們留下的遺物,許萍丟不掉,就如同她丟不掉此生種種曲折回憶一般。談起人生中最大的轉折,她嘆息:「我一生當中最大的錯誤就是丟了公務員的職務,丟了公務員的職務又生了孩子,真是雪上加霜,如果沒有這孩子我不會來到台灣……」
許萍原出身中國上海,在10歲遇上文化大革命雙親因為被歸類為「資本家」,一家人被趕到青海。同學看許萍只會講上海話又吃不飽,幫忙偷帶幾顆饅頭給她,同學媽媽發現此事以後特別關照這孩子,後來就轉介紹她到一處勞改農場替犯人收發信件,成為「辦事員」即公務員。
後來許萍轉到甘肅省一處國防單位繼續當公務員,但因結識返鄉探親的第二任丈夫,結了婚,就被單位開除了:「當時我們單位是國防的單位,不允許跟台灣人結婚。」她沒想過要到台灣生活,家裡也不諒解:「他(丈夫)跟我媽媽年紀一樣大!爸爸說,如果我們家裡沒吃的沒喝的、在江西河南一帶很窮的地方,嫁給他爸爸沒話講,但以我們家的條件,妳為什麼要嫁給一個老頭子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