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人問我為何不寫蘭佩杜沙島的美好地景或是陽光燦爛的沙灘,反而去紀錄這一個個悲劇。我希望這些人到當地看看吧。對島民來說,這麼多移民在地中海溺斃一事,無疑是沉重的負荷,因此也影響了他們對外部世界的認知,以及與外界的關係。豎立在島上的「歐洲之門」,代表島民的悲傷與尊重。在海面數公里外的船隻, 遠遠便能看見這座門。難民的悲劇成了蘭佩杜沙島的集體記憶,是他們過去與當下的一部分。
不過,島民的生活看起來並沒有受到影響。事實上,當地人稀鬆平常過日子的情景,可能會令人難以理解。人們可以坐在碼頭邊, 看漁人為每日出海做準備,或星期天早上待在市鎮中心,看著當地居民出入教堂。這些看似尋常的情景,可能會讓人覺得移民的世界與他們毫不相干。確實,不是所有島民都明白移民經歷了哪些事。我四下詢問,結果發現不是每個人都知道「歡迎中心」在哪,但它就坐落在島中央。事實上,如果腳程快些,沿鄉間小徑往島嶼中央走,從羅馬街走到難民中心僅僅二十分鐘。這不過就是日常散步的距離罷了。途中,我不由得想到當地人多麼不在意移民究竟身處島上何處,這時突然看到前方有學校的圍籬,上頭掛著一幅橫幅標語, 寫著「捍衛人命而非邊界」,擲地有聲地提醒路過的人,切勿忽視命喪海上的移民。在蘭佩杜沙島,移民便是日常生活的一部分。
我在僅有橄欖樹與仙人掌的旱地持續走了數公里,一道金屬大門終於出現在咫尺之遙。這座收容中心有軍隊駐守,與其說是收容所,不如說更像拘留中心。二〇一六年秋天,此處拘留了逾千名來自非洲全境及孟加拉的難民。
這裡是蘭佩杜沙島唯一一間難民收容中心(Centro di Prima Accoglienza-CdA),一九九八年開始運作以來,這座島嶼逐漸成為非洲、中東與亞洲移民入境歐洲的第一站。從二十一世紀初起,因為部分非洲及中東政治情勢逐漸不穩,窮困問題持續,來自那些地區的人都將義大利視為進入歐洲的入口。到了二〇〇六年,來自迦納(Ghana)、奈及利亞與馬利(Mali)的大量偷渡客循利比亞至義大利的途徑進入歐洲,將蘭佩杜沙當成中轉站。二〇一一年阿拉伯之春(Arab Spring)爆發後,北大西洋公約組織(NATO)軍事介入利比亞,更迫使許多非洲及中東人離鄉背井,逃到蘭佩杜沙島。舉例而言,二〇一一年至少有四萬八千人從突尼西亞與利比亞逃來這座島。在此期間,「營區」(所有難民都這麼稱呼)也作為身分查驗暨驅逐中心(Centre of Identification and Expulsion, CIE)之用,附近也發生過數起移民及當地居民發起的抗議行動。二〇〇九年,聯合國難民署(UN High Commissioner for Refugees, UNHCR)曾批評營區過度擁擠,因為這裡原先是為容納八百五十人而設計的,如今卻有兩千人居住於此。根據報導,有些人在營區裡還得睡在戶外,任憑風吹雨打。二〇〇九年二月,營區住民忍受不了惡劣的環境,發起暴動,隨後引發大火,燒燬了大半營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