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隔加薩走廊的上一場戰爭已經一年,我回想起第一次跟賈拉勒.戎迪亞碰面的場景。二○一四年夏天,我看見他坐在殘破的自家上頭,周遭盡是塵土與碎石。雖然他努力維持冷靜,我還是在他臉上看出壓力刻蝕出的紋路。跟許多住在加薩走廊的人一樣,歷經以色列近期一連串的襲擊之後,人民已經能夠預測出空襲的頻率約莫三到四年一次——如今賈拉勒已經一無所有。賈拉勒說出內心的疑惑:他的妻子還有六個孩子的未來該怎麼辦?如今家園已毀,他們該安身何處?哪裡才是真正安全的?他們被困在加薩走廊,哪裡都去不了,唯一能做的,就是等待有一天不再有炸彈轟炸、空中看不見戰機。或許如此,他們才能重拾足夠的平靜重建家園、找回那種正常的生活。
一年過後,賈拉勒仍舊無家可歸。他的住宅仍然呈現毀損狀態,家人雖然安在,但也僅只是活著而已。至於我自己,則盡可能保持樂觀,這片狹長的飛地 [1] 過去是一片秀麗、自給自足的沃土,如今已然成為斷壁殘垣,在這裡生活絕非易事。以色列決心要讓我們永遠回不了家,這就是加薩走廊居民所面對的現實。一九四七年到一九四八年有一場肅清行動,當時以色列覬覦一塊聯合國尚未允諾的領土,因此針對該區域的非猶太人進行種族淨化 [2]。那次事件之後,加薩走廊成為一塊安居的樂園,讓成千上萬名非猶太裔居民,得以從伊爾根、史騰恩,還有利希 [3]等民兵組織的屠殺魔掌中逃出來。這些以恐怖分子自居的組織,就是今天以色列軍隊、警方,還有以色列國安局的前身。不過直到今天,那些比支持猶太復國的民兵組織更早逃到這裡的長者、男人、女人,還有小孩,縱然已經與家園失散,他們手上還握著自家的鑰匙。這些鑰匙代表著希望跟決心,他們希望有一天能共重返故土。
經歷二○一四年以色列襲擊之後,許多加薩走廊裡的孩童仍然驚魂未甫。我們持續居住在這座圍城中,人民所能夠購買、對外輸出,還有進口的貨品都受到限制。我們無處可去、動彈不得,外人要來探訪更是難上加難。聽著人權主義者高聲頌讚:「巴勒斯坦人能在這種侵略行徑之下存活下來」,我們內心感到無可奈何,畢竟我們早就過了好長一段這樣的日子了。他們說的或許沒錯,但終究點出了一個無可迴避的問題:「我們為什麼得被迫繼續忍受、過著這種悲慘的生活呢?」二次世界大戰延續了六年;希特勒統治的德國發動的攻擊,還有讓人不能苟同的種族淨化長達十二年。我們受到的壓迫已經綿延六十七年,以色列占領巴勒斯坦的期間在歷史上已沒有其他案例可比擬。
每一天、每分每秒,我們都活在扭曲的現實當中。我們所經歷的這場人為災難,就是為了要鞏固、宣揚他們奇怪的價值——那股昭然若揭的種族歧視心態。而他們全憑著信仰以及種族,就讓自己有了這股特權,隨後卻又對這一切行徑予以否認。這些舉動的目的,就是要讓我們的存在(他們所不能接納的種族、信仰)變得令人無法忍受。他們的目標,就是逼迫我們「自願」放棄我們的國家、事業、家人、家園、祖先,還有文化。他們所施加的迫害相當系統性,也影響生活的每一個層面。他們阻止我們重建家園,還進行軍事襲擊、鎖定攻擊目標、監禁人民,甚至將居民圍困、不供應餐食,還有各種泯滅人性、剝奪人權的刑罰。為了抵制我們的運動,還以「公共安全」的名義,設置各種城牆以及檢查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