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牧師與馬薩長老都溫文爾雅、謙沖平和,看不出是具有絕大勇氣的人物。現代日本人往往驚訝於他兩人戰前日語的典雅(艱澀)。
高牧師在京都演講時,把〈馬太福音〉中的「山上寶訓」直接用戰前的翻譯「山上垂訓」;但戰後日文新約聖經走白話路線,已經改成「山上說教」──結果全場只知說教的耶穌,不知垂訓的耶穌。
馬薩長老手頭永遠拿著一本日文的《理番誌稿》,不斷與我確認他的日文閱讀是否正確。我後來不得不跟他告白,說他的日文是知識分子的日文,而我的日文只是市井流氓的日文。
啟蒙主義型義人的勇氣既來自信念,也來自知識。所以沒有譁眾取寵的手段與必要。他光是敢講實話,就嚇死一國黨國控制下的膽小鬼了。為義付出代價並不是義人的宿命,而是不義者、敗德者的宿命。
國民黨監禁高俊明並非因為他不義而是國民黨不義;如果不監禁高俊明,等於國民黨既不義又自承不義。監禁、放逐或屠殺義人,原是不義敗德者掩耳盜鈴,替自己壯膽的下下策與唯一策。因為他們無法與義人同一空間而仍泰然自若。他們會羞慚沮喪、坐立難安。這個貫穿古今東西的普世性,目前盡得精髓的當然就是中國共產黨。就此而言,挨馬薩長老痛批的原住民牌位女立委,人前人後均不敢回嘴,可謂識得羞恥。
「哲人日以遠,典型在宿昔」,但這個時代與世代都結束了。現代台灣人講究「文哲我阿北,總統在愛河」,兩種風氣各擅勝場。這是各世代養士的不同與其結果,只好自己承擔,並多少禍延/澤及後代。
義人的時代與世代都結束了
例如網路社會的現代屁孩,喜歡把話講到盡頭。對於他人的不德,動輒以死相贈。看似道德勇氣驚人,說穿了只因能夠匿名。換句話說,就是躲在暗處放冷箭,而且箭箭欲置人於死地。叫他單獨站出來,那是絕對敬謝御免。
另一方面,「刑法唯一死刑」原本是自詡腦袋清楚的傳統法律人冷嘲熱諷,結果卻往往一語成讖,獲得譁眾取寵的立法院全面支持。這類input匿名民意等於output具名政客,再input具名政客等於output匿名民意的民主循環現象,雖然亞里斯多德(Aristotle)說只是暴民民主而非憲政民主。但誰管她娘的亞里斯多德?亞里斯多德去死吧!
*作者為輔大教授,本文原刋《新新聞》「白目豆沙包」1669期,授權轉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