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開的時候也是這樣吧 像趕赴一場
色焰的盛宴
──古月〈想花〉
一,偶然的生命轉向
一九五八年暑假,李錫奇從台北師範畢業。
基隆碼頭,運輸船靠在岸邊不安地喘著粗氣,這是那種被老百姓叫作「開口笑」的登陸艇。兩岸對峙期間,從台北到金門的交通全部中斷,只靠軍隊的登陸艇兼作運輸,搭載少數持有特許通行證的乘客,金門人出入本島,也全靠它。航班沒有定期,大約每週一班,也可能七八天、十來天才有一班。
按照當時教育主管部門的規定,接受完三年免費師範教育的畢業生,都必須回戶籍所在地的教育部門服務。暑假一開始,李錫奇就一再延宕捨不得就回金門;拖到八月中,眼看新學期就要開學了,他才把完成和未完成的畫稿捆進行李,正好又有一班船要回金門,才不情不願拖著行李來到基隆碼頭。幾個同行的金門同學已經扛著行李小心地走過跳板,跨進了登陸艇的內艙,李錫奇卻還踟躕在岸上,挪不動腳步。
跨過跳板的同學在船艙裡揮手喚他。李錫奇回頭望了一眼身後的城巿,他實在捨不得就這樣離開。上世紀五○年代的台北,雖還說不上繁華,但遠不是戰火中的金門所能比擬。不過,李錫奇並不在乎這些,他在意的是台北的文化環境,特別是正在興起的一股現代的藝術浪潮。
北師三年,他如魚得水地試泳在這股浪潮之中,剛剛感受到那種創作的愜意和自如,尤其不久前,兩位早他幾屆畢業的北師學長,版畫家秦松和江漢東,看到李錫奇在「自由中國美展」上的一幅木刻,引為同道,便循跡找到這個剛要畢業的小學弟,邀他參加正緊鑼密鼓籌備的「中國現代版畫會」。現在,這個風頭正勁的現代藝術組織,緊步「五月」和「東方」的後塵,就要瓜熟蒂落了,他怎麼捨得在這個時候離開呢?
當然,在李錫奇內心還有一絲隱祕。在北師,他曾經心儀音樂科一位越南來的僑生,每次學校舉行升旗典禮時,她恰好和自己並肩站在第一排,他斜過眼就能看到她曼妙的身材。雖然他知道,她有一個表哥正在等她,但對這分明知道沒有結果的少年維特般的青澀感情,總還有一絲絲留戀,多想在離開台北之前再看她一眼……。
遠遠同學又在叫他,催他趕快登船。他扛起行李,遲疑地踏上跳板,才走到一半,突然停住了腳步,把行李扔進船艙,大聲地喊道:請交給我媽,告訴她,我下班船再回去!
這個突來的變卦,讓船上的同學都怔住了。
然而,已經沒有「下班船」了。一個星期以後,「八二三」炮戰爆發,四十多天裡四十幾萬顆炮彈傾倒在這個只有一百四十幾平方公里的彈丸小島上。金門與台北的交通,即使是登陸艇,也完全癱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