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賽、徑賽可能是最古典的運動,它當然也有相當的生物性。在叢林社會,田徑能力好的才能成功的覓食、避禍,這種基因則得以留傳。但人類文化演進之後,因為生物本能所演進的田徑競逐遂日漸修正,為現有的種種運動取代。不只田徑如此,據說足球運動也是狩獵前演練隊形、或狩獵後逐踢某種戰利品演變而來。即便足球運動有如此的生物性源頭,但你看羅納度、梅西等人盤球、過人,在不可思議的角度起腳射門,其所展現的驚人協調與韻律,真是動人心弦,美得不得了。再看看眾所熟悉的喬丹上籃,在極小的空間內拉桿、換手、勾射外加伸舌頭,你會忍不住喊一聲「水」!。
我喜歡看Muguruza打球,但是不喜歡看大、小威姊妹打球;欣賞S. Curry的靈巧,但是不欣賞詹姆斯大帝的暴力式上籃。運動雖然講究力與美,但是「力」過了頭,就像是把坦克車開進迪化街市集,固然成功且摧枯拉朽地開過街道,但是四周的眼神只有震懾與驚恐,極少欣賞愉悅。這樣的運動,與我的美學期待有些距離。Muguruza 面對暴力式一發仍然能夠側步、拉臂、底現直抽,這種運動美的瞬間呈現,讓「坦克車」都擊拍讚賞。
金庸小說喜歡把各項能夠飛躍傷人的武功,描述得很美。落英神掌、凌波微步、拈花指、梯雲縱,光聽它們的名字,就能有些美的想像。在實際的技擊上,合氣道以小角度、小出力畫圓、截勁,把身材巨大的對手輕鬆彈推至丈外,那也是勻稱協調之美。柔道的過肩摔,仔細看,也都是選手靠自身畫圓,讓敵人在圓的切線受到重擊。那瞬間的圓與切線,不美嗎?
依我粗淺的了解,許多的運動與絕大多數的技擊,都是由人自身「作圓」開始,再將這圓順勢發出。鐵餅、鏈球的圓與切線已如前述,即便是跆拳、空手道的正拳攻擊,其所蓄之腰力,也是由腰馬旋轉之圓所引發。跆拳的後旋腿,則是由腰馬自旋圓的迴力而打。李小龍說,出腿要「腰馬合一」,就是強調腰力與馬步「根勁」的結合。太極拳東一個西瓜、西一個西瓜,當然更是明顯的例子,招招式式都在做圓、引圓、畫圓、順圓切線。如果前述做圓引圓的功夫能越做越小,越做越內斂,最好能在「丹田」裡瞬間完成,那就是「內功」。到那個時候,運動之美就不容易從外觀察了。技擊高手除了速度、力道、靈巧之外,通常也能「隱藏」原本應有的運動之美。
還有一種運動之美,很難用靜態的描述去刻畫,我稱它作「鞭擊」之美。當揮鞭時手執鞭頭一抖,鞭尾便毫不保留的打出力道。我們人身的關節不若長鞭般柔軟,因此經常在腕、肘、肩、背、胯、膝等環結,處處卡住而消耗了自身的勁力。大凡網球發球、棒球投球,都有揮鞭的味道。我們常看到小個子投出或發出快速球,在他們出球那一剎那,身體一節一節都能勻稱地傳遞腰腿之勁力,那種「擺動身體有如揮鞭」的平順之美,也與前述圓與切線的美有些不同。王建民投球前看捕手暗號時右手下垂輕抖,也就是希望等下投球時,能發揮鬆軟擊鞭之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