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〇一三年秋末楓紅的季節,陪伴我在人生顛簸苦難期,協助照應兩位孿生弟弟長大成人後的女兒,為了延續我未能實踐父親寄望我「留日」的冠冕堂皇的理由,決定獨自背負起沉重行囊,一個人踏上前往日本遊學的旅路,她一再強調打算只在大阪住幾年,同時協尋我的父親在日治昭和年代求學大阪,如今恍然不知去向的學校所在。
女兒臨出門那天,我沒多說什麼話,只是發愣站在桃園機場的出境大廳,瞅了幾眼牆上那一列翻轉航班時刻的電子數字,沉靜凝視女兒走向出境通道,揮手跟我和她的母親「再見」,我那明顯看得出來的淒冷背影,彷彿鄭重告訴世人,我的心情有多麼黯然沮喪,直問自己,這就是我人生特別的事情嗎?
可女兒那一聲「再見」,讓她母親的眼睛噙滿淚水。我想事到如今大概不要緊了,腦海隱然映照出昭和年間,隻身搭乘渡輪出航東海與太平洋,遠行到大阪求學讀書的父親,臨別依依的身影,那時候,祖父送別他的眼角是否一樣浮現濺濕的淚痕?或者,祖父根本沒去送行?
以前,從台北回新竹家,離去時,父親每次都會問我同樣問題:「下次什麼時候回來?」我千篇一律回答:「不確定!」
現在,女兒搭機離開桃園了,她的母親問她:「下次什麼時候回來?」女兒一臉茫然,恍惚的模樣跟過去我回答我的父親的問題一樣:「不確定!」
人總是希望一生中能有機會顛覆平凡人生的特別事情發生,以便迎接像昨天一樣美好的今天,才算得上最好的奇蹟,就像第九局下半場出現逆轉本壘打一樣的奇蹟。但是,在桃園機場的出境大廳,我期待的奇蹟並未發生,女兒仍然執意選擇實踐自己的承諾,隱隱沒入通關長廊。
不回來也可以,不回來也不要緊,只要平安就行,平順就好。
我是無論如何都不願意看見自己在機場因為跟女兒揮別而流淚的那種人,縱然如此憂傷,彷彿不再會有笑容一般,也要像當年父親告訴我的那樣,如果真要掉眼淚,想清楚之後再哭。
日治昭和時期,我的父親承受他父親的嚴厲指令,送他到基隆港搭乘渡輪前往大阪商業學校求學,返台後,擔任新竹公學校教員,他生性浪漫,不屑鐵飯碗,沒教幾年書,幡然轉業從事酷愛的新聞記者工作,直到去世。
記憶中,父親從不打罵小孩,他用自律、自制和學習獨立的態度教育孩子。我在就讀小學六年級時,有一次進教室前,不小心踩空,讓右腳滑進走廊前的水溝,擦撞小腿,皮開肉綻血流,回到家,抱著愧疚歉意告訴父親:「爸爸,對不起,我沒有保護好自己,受傷了。」他什麼話也沒多說,只默默地為我擦拭傷口。而今,我用同樣方式告訴小孩:「父母生你身,沒生你心。你的心要依仗後天修養堆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