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很願意、甚至很想向國文老師還原說明那過程。聯想,單純只是聯想。我明明聽了課,聽了他很努力地說蘇東坡,說蘇東坡最好的作品都是在被貶謫時寫的,那是一種流放,天才蘇東坡將官場的被迫流放轉成了內在的自我流放,成就了藝術,藝術都是在自我流放狀態下才達到高峰的……
寫了兩個「流放」,我想起劉靜瑜,想起在小美冰淇淋的對話。然後又想起另一個也姓劉的名字─劉渝苓,然後想像著當時說完「只有趣味」之後,我應該戲劇性地把臉湊到劉靜瑜的臉前面,沒頭沒腦的對她唸:「溫柔之必要/肯定之必要/一點點酒及木樨花之必要……」然後我專心地試試看自己是不是還能將這首詩完整背出來,所以才無意識地反覆寫「劉靜瑜」的名字。
我沒辦法為了劉靜瑜衝上去跟國文老師搶那張白報紙。我當然也沒辦法跟他解釋林懷民的小說,小說裡莊世桓如何突然沒頭沒腦地對劉渝苓背誦瘂弦的〈如歌的行板〉;我當然也沒辦法跟他解釋我真的沒有喜歡劉靜瑜。這個世界上有那麼多無法解釋的事。
高三有一段時間,我在各種不同的課堂上,讓自己散神,離開黑板、講台、課本,反覆在白報紙上刻寫M,一整張紙寫滿了MMMMMMMMMMM……,看起來不像是字,比較像是美工裝飾圖案。我等待著,有哪個老師受不了我明顯沒在聽課的模樣,走下台來,像當時國文老師那樣抽走我筆下寫滿M的白報紙,那麼我就會衝過去,用最粗暴的動作把紙搶回來,同時歇斯底里地大叫:「你沒有權利拿我的東西!」甚至不惜重重給他一拳。
可惜,或許也是慶幸吧,沒有哪個老師注意過我那些畫滿了奇異裝飾圖樣的白報紙。
M
M最早有一個名字,印在她編的文學雜誌上,和其他兩個編輯列在一起。後來,我知道了那是她的筆名,本名和筆名差了一個字。我認識她的時候,她是「林姊」,我們一群一起認識她的都這樣叫。
有一天,她突然就不是「林姊」了。我清楚記得那一天。說好了放學去她辦公室找她,離門口大概三十步吧,卻看見她從裡面走出來,一轉朝向背對我的方向。我趕過去,她拐了彎,不見了;我由快走變成跑步,跟著拐彎,拐過去看見她騎上機車的背影。她騎車在前,我跑步在後面追,路口一個紅燈讓我追近了一點,但還不夠近就又變換綠燈,她起步加速,過了路口,也許是聽到我狂奔的腳步聲?她停了下來,回頭,發現了我。
「你在幹嘛?你就在我後面?你為什麼不叫我?」我喘著氣,半張著口,藉由喘氣讓心裡激動的答案不能成形,只是搖搖頭、一直搖頭。我想說的是:「妳要我叫妳什麼?」我想說的是:「打死我我都不會再叫妳『林姊』!」但我不能說,我說不出來,我沒辦法跟她解釋為什麼是這樣。